二十一、上京城
上京龙泉府仿长安城建筑,也为中轴形式,中轴即南北向的朱雀大街,不同之处在于四周城墙乃依山势而建,并不完全呈直线状态。布局也采用三城环套形式,由外城、内城和宫城三部组成,与长安城的郭城、皇城和宫城三部的组成格局大致相同。
外城共有十门,南北各三门,东西各两门,门道以石块铺筑。城内主要道路分为东西大街两条,南北大街三条,直接与外城各门相通。各条大街纵横交汇,构成规整的长方形里坊,各坊有墙,墙外侧与街相连。上京城一共有坊八十八座,比长安城少了二十座,每坊各成一格,齐整雅观。
内城位于正北部,刚好将宫城围住。分为东西二区,东部是禁苑、西部是外朝之地和点将台。
宫城位于北部居中位置,四面有门,深沟护城河,是渤海国最重要所在。
落日的余晖映照在城头上,远方是金灿灿的一片霞光。
城门之上三个大字:龙泉府,在黄昏的光线里,暗黑无光。
队伍陆续进入城门,马踏石板声清脆入耳,一长排囚车颠簸着驶过城门洞里短暂的黑暗。看过去,街市两边忙碌奔波、炊烟正起,王城终于到了。
队伍很长,人亦繁杂。除了囚车里的犯人,无论是身穿黑色官衣的差官,还是执枪背弓的羽林郎,都隐约有喜悦的神情。
如释重负!
到家了,谁能不高兴呢?
代舒容用力吸了一口王城的空气,空气里混杂着各种气味,有油有烟有粉有锈有泥有草有汗有骚,不好闻,但可能这就是家的气味吧。
交了公事,夜已深,夜空中偶有几颗星星捉迷藏似的闪烁。
西市,劝德坊。
走过街头拐角,老张肉铺正在收拾店面,老张的胖娘子习惯性的甩来媚眼,老代竟然羞涩的躲闪了,这个胖娘子的眼睛里好像有钩子,钩的人心慌慌的。老张呵呵的咧着大嘴,算是打过招呼了。
同样是熟悉的街坊,秋水香铺的范老伯礼数就甚为周全,又是作揖又是寒暄,虽说礼多人不怪,但是多了就惹人烦恼了。
老代加快了脚步,快速的穿过这条商铺小街,抬头就看见了多探出来的一角门斗。
说起来这个探出来的门斗,引生了不少波折。代家阿爷自觉在这一片高人一等,且不说自家二郎科举高中,入了翰林院,恰似文曲星下凡。就是不成器的大郎也是吃着官家的饭,干着官家的差事,整个劝德坊哪家有过?这不就是一颗明珠镶嵌在劝德坊里吗?
既然是明珠,当然也要有明珠的区别。
多出来一点门斗,明显一点,有什么错?
他想着,谁人经过门口不得啧啧赞一句,这家真是了得啊!
虽有人指摘,也有人报官,但是代家阿爷油盐不进,就是不改。吵也吵了,骂也骂了,邻里后来也倦了,随他去吧。
代家阿爷一见这些人疲软,更加的趾高气扬,走路都是横着走,态度也是爱答不理的。这样的人又怎会有好的人缘呢?好在代大娘面善心软,与邻里相处和睦,多少挣回些情面。
叩门。
开门的却是个陌生的小厮。
代舒容刚想开口问,小厮回头喊道:“主家,大郎回来啦。”
“回来就回来,喊什么?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代家阿爷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
“大哥回来啦!”
出来迎他的是代家二郎代青麟。
青麟虽是一奶同胞,生的却是相当俊俏,身材挺拔,不胖不瘦,举止投足之间投着文雅和气度。许是诗书读得多的原因,儒雅有度,给人特别舒服的感觉。
兄弟俩站在一起,二郎像极了富贵人家出来的翩翩公子,而大郎呈现的是营养不良的衰败样子。
也难怪代家阿爷宠一个,怒一个,虽则他一碗水端不平着实可恼,但是二郎长得人见人爱又有什么错呢?
青麟一礼到地,笑着说道:“兄长一路奔波辛苦啦!想来这些日子车马劳顿极是疲累,一起来饮几杯酒解解乏吧。”
“二弟的新宅收拾得怎么样了?大哥可帮上些忙吗?看你的脸色越发的好了,越来越精神了。”
“收拾得差不多了,这不是正跟阿爷一起研究着什么时间搬过去呢?大哥回来的正好,我们一起议议。”
代家阿爷冷冷的说道:“跟他有什么可商议的?总不能你的新宅我们大家一起都搬过去,外人说起来,岂不是长子无德,成什么体统?唉,老大没出息,老二没法成婚,叫什么事呢?我这老脸早就丢光了。”
他一通抱怨,代舒容站在门口,饶是再黑的脸也难掩羞愧的红。索性低低的说道:“我有点累了,你和阿爷继续吧,我先去歇着了。”
身后传来代青麟叹气道:“阿爷又何必呢?大哥刚刚回来,六扇门的差事哪是好做的,也是不易啊。”
代家阿爷嘟囔着,听的不是很清楚。终究再没有大声嚷,留了一点脸面。
代舒容心里生了无数个愧疚,难敌又困又累,躺在床上准备美美睡一觉。
家里的床,就是比外面的舒服。
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已经是困得眼皮直打架,但是思绪却兴奋的像个火苗似的,一突一突的闪。
他竟然失眠了。
想到青麟,他的愧疚就涌上心头。虽然二弟对自己从来都是尊敬有加,也是特别的理解。作为六扇门的捕快而言,不是什么下等的职业,但是对比堂堂的翰林,终究也算不上多么高尚。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谁能成想自己是拖了家里后腿的人呢?
二弟的婚事早早就定下了,门当户对,现在又有了自己的府邸,但是当大哥的没有婚配,二弟又怎能破了礼法先迎娶呢?
唉,怎么又想到郭小桃了呢?
这个冤家,他心里莫名的痛了一下,明天在公所应该能够看到她,自从海州雷仁出现之后怕是惶惶不可终日吧,这个姓雷的当真该死。
但是他真的死了吗?
未必啊。
雷大钢发疯似的闯关,除了想把“新罗四秀”带出城,只怕还有别的深意。
“新罗四秀”明明可以悄悄藏匿,做得了无痕迹,这样新罗偷梁换柱的计划大概率就能成功。为什么偏偏大摇大摆的露出踪迹?这里面又是怎样的故事呢?
和她们短暂结缘的白云剑派的蓝子君后来一直没露面呢?不是一直杀花少而后快吗?
思绪如麻,越绕越乱。
终于在思绪断档的空隙里,困意占了上风,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夜,深沉的夜。
全民梦乡之时,当然也有人没睡觉。
除了夜间工作的人,这个时间没睡觉的一定不是正常人。
智部大牢。
渤海最戒备森严的大牢。
一道神秘的佝偻的背影出现在智部大牢的深处。
整个大牢内,阴暗潮湿的气息充斥,唉哼惨烈的哽咽断续。
屋外已是阳春,牢内却似寒冬,触及之处都是冰冷,甚至连呼吸到的也是冰冷的寒意。
这道佝偻的身影如鬼魅般行走,全身上下一袭黑袍,连同头部也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这是一双有毒的眼睛,很大,有点邪气有点魅。
这道身影站在一处牢门外,嘴里轻轻的说着什么。
说话很轻,也不知道牢里的人是否听见,说完,转身离开,转身间眉下眼神里露出来说不清是得意还是迷惘的光。
什么人能在智部大牢里随意出入?这里关押的都是朝廷重犯,以及重罪待决的钦犯,无论哪一个都是审判案卷可以堆成小山的犯人。这里别说是人,就是只鸟雀也难飞入飞出。
偏偏就有人不仅来了,不仅走了,而且还说了。
仔细看那处牢门外的标牌上,有两个灰暗的字:春伍。
智部大牢主押区域主要分春、夏、秋、冬四个区,分别对应收押、审问、定案、候决四个流程。每个区域的房号从一开始,逐一往后排。
春伍,代表着这间牢房是收押牢区里的第五间。
牢房除了主押区域之外,还有一个单独的区域,叫天字号,主要关押皇亲贵胄,俗称贵宾区。
显然,春伍里的犯人不具有天字号的资格。
他背靠着墙壁,披着头发,木然的望着,因手脚被铁链固定,活动范围被锁定在一步之内。这是重犯才有的待遇,显然这不是一个寻常的犯人。
虽有颓废,但其架势仍在。
他昂头向上,如鹰双目从散落的头发里露出来,依然投着一股狠劲。
正是车马寺大令雷大钢。
人生如峰峦起起伏伏,数日前还是风光无限,今日已身陷囹圄成戴罪之囚,怎能不叫人感慨!
思量着刚才的传话,良久,他忽然低吼了一声,如野兽般嘶吼,同时抖动铁链脆响,划破了夜的寂静。
没人搭理他。
甚至连狱卒都懒得喊那么一嗓子。
王城,对于任何一个混迹官场的人来说,诱惑都是有的。雷大钢此前可能想到了无数种回到王城的方式,但是眼下这一种是无论如何没法预见的。王城,是权利的中心,在这里,哪怕仅仅是向前一小步,可能对于官职变化和实际收益都是一大步。
车马寺大令职务虽不算高,其实也不算低,放眼整个海东盛国,也是人上人了。而且御马堂称霸一方,要钱有钱,要兄弟有兄弟,无拘无束岂不快活?唉,人心不足蛇吞象,谁承想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成王败寇。被押送的一路,他想了很多,甚至于他也想到了这样的夜晚会有人来面授机宜。
即使想了这么多,当然也有他想不到的。
因为深夜造访之人提到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说出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心里的搅动,那是一种痛,痛的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现在这个名字在他的脑海里盘旋,绝望的思绪一点一点的涌上来。
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