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耧车遗韵

务本坊的晨雾裹着驼粪味，郭曜蹲在庑廊下摆弄三脚木架。这是昨日从西市胡商手里换来的波斯耧车模型，铜斗边缘还沾着于阗沙粒。

"错了错了！"张云容提着襦裙跨过门坎，鎏金算囊叮当作响，"《齐民要术》说'三犁共一牛'，你这耧脚排得比雁翎还齐，种子岂不都挤作一团？"

郭曜咬断麻线，把改良的耧车模型往青砖上一推。木轮碾过砖缝时，三支耧脚突然错开半寸，在地面划出波浪纹路："瞧见没？河西屯田就这样布阵，看着散乱，实则可防黑风蚀苗。"

张云容解下算囊，倒出十数枚波斯银币摆成疏勒河形状："那得按《夏侯阳算经》的均输法，每步播种..."她忽地噤声，因见郭子仪拎着卷帛书立在垂花门后。

郭曜迅速抓了把黍米撒在银币间："我们在玩撒豆占卜呢！"米粒精准落入银币方孔，恰好拼出陇右屯田的沟渠图。

郭子仪屈指弹了弹耧车模型，底座突然弹出暗格，露出张绘有剑南道地形的桑皮纸。他不动声色合上机关："圣人在兴庆宫设春耕礼，为父需个懂农具的童子执耒，你可愿去？"

郭曜眼睛倏地亮了。前世在实验室种拟南芥的经历，终于派上用场。他扑向父亲腰间鱼符："要带云容的阿爷做的测影尺！"

春耕礼前夜，郭曜趴在胡床上捣鼓耧车。吴氏端着金乳酥进来时，正见他用螺钿镶出北斗七星的方位："浑天监说参星主农事，孩儿给耧车添个观星仪。"

"参星亮时，你阿爷正在安西都护府屯田。"吴氏将乳酥切成河西十三州形状，"那年他改良的耧车，能让每亩多收三成黍米。"

郭曜嚼着代州形状的乳酥，忽觉喉头酸涩。前世导师抢他论文时，也是这般轻描淡写说起田间数据。

五更鼓响，郭子仪拎着郭曜的领子上了马车。兴庆宫龙池畔，九尺铜耒泛着寒光。郭曜踮脚才能摸到耒柄，却瞥见耒齿间藏着《水部式》残卷——正是父亲要他"无意"展示的治水图。

"郭卿这孙儿倒是灵醒。"圣人的声音突然从帷帐后传来。郭曜手一抖，耒头勾破帛书，露出里面改良过的河西渠网图。宦官要来收走残卷，却被郭子仪按住："童孙顽劣，污了圣目，臣当重绘..."

"不必。"圣人指尖划过耒柄处的鱼鳞纹，"朕记得天宝三年，郭卿在疏勒画的屯田图，也有这等波纹。"

春耕礼成，郭曜捧着赏赐的象牙耧车模型退出龙池。张云容早在光宅坊等着，将模型浸入醋浆，象牙表面竟显出剑南道的盐井分布。

"你阿爷真要把盐铁使的差事推给杨钊？"张云容蘸着醋浆在石板上演算，"按《缉古算经》，自流井的卤水..."

"嘘！"郭曜突然将她拽进波斯邸的阴影里。几个着窄袖胡服的汉子正在翻检耧车，领头的手背刺着沙州兵营特有的隼纹。

当夜，郭子仪将象牙模型扔进火盆。跳跃的火焰中，剑南道地形逐渐扭曲成安西都护府的布防图。

"圣人的春耕礼，原是要钓出朝中的'田鼠'。"郭子仪摩挲着旧箭伤，"你今日摔破的可不是寻常帛书。"

郭曜摆弄着烧变形的象牙："是范阳节度使府上的田册？"他故意将焦黑的模型按在河西舆图上，隼纹刺青的位置恰好与盐井重合。

旬日后，西市出现批新耧车，辕杆刻着波浪纹。郭曜拉着张云容蹲在货摊旁，听胡商吹嘘这是"郭将军亲传的屯田神器"。少年笑着往耧车斗里撒了把黍米，种子落地的轨迹，恰是朔方军新营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