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竹马谣

永和坊的槐花簌簌落在青石棋盘上，郭曜捏着胡商送的波斯琉璃弹珠，看对面崔七郎把最后两枚白玉围棋子摞在"天元"位。十五岁的将门嫡孙眼角泛红，鎏金蹀躞带歪斜地挂在少年单薄的腰际。

"这局不算！"崔七郎突然掀翻棋秤，玉子叮叮当当滚进廊下水沟，"说好赌我新得的黄骢马，你竟用弹珠冒充黑子！"

郭曜蹲在栏杆上啃毕罗饼，饼屑随着说话声扑簌簌往下掉："《敦煌棋经》有云'局中有诈不为诈'，七郎君找胡商买马时，不也拿铜钱贴金箔充作波斯金币？"

庭院东南角的竹帘忽然掀起，崔夫人端着药盏转过回廊。郭曜立刻滑下栏杆，从袖中掏出改良过的双陆棋："七郎君风寒未愈，不如试试这龟兹传来的新玩法？"

竹帘后的啜泣声却更响了。崔七郎烦躁地踢开棋秤："阿娘整日守着二弟，连我咳血都不曾过问！"他说着突然捂住胸口，指缝间竟真的渗出血丝。

郭曜瞳孔微缩。前世实验室猝死的师兄，倒下前也是这样抓着胸口。他抄起廊下的铜盆猛敲："来人！七郎君呕血了！"

当夜崔府乱作一团。郭曜蹲在庖屋捣鼓药碾，忽听窗棂笃笃作响。张云容扒着墙头露出双螺髻，抛进来个油纸包："平康坊的婆罗门说，吐血要配诃子、青木香..."

"是气郁伤肝。"郭曜把药渣按《千金方》比例调匀，"七郎君是长子中的次子，次子中的末位——他爹行三，他行七，偏二弟又是崔夫人三十得的老来子。"

张云容翻窗进来，腰间算囊撞得药杵叮当响："《夏侯阳算经》里说'衰分术'，这家人的疼爱怕是全衰在二公子身上了。"

五更鼓响时，崔七郎榻前已摆满各色棋具。郭曜将双陆棋的骰子换成刻着十二时辰的玉珠："这是龟兹巫医的占卜棋，骰子转到哪个时辰，就要说件那时的乐事。"

"卯时...卯时二弟还没醒，我能独占乳娘做的杏酪。"崔七郎指尖抚过玉珠凹痕，"辰时...辰时阿爷会考我校场点兵..."

窗外渐渐围满探头的小厮。当玉珠转到戌时，厨娘忽然插话："那日七郎君偷偷给二郎送糖渍樱桃，老奴在月亮门都瞧见啦！"

崔七郎苍白的脸泛起血色。郭曜趁机把棋子换成雕花竹牌："这是波斯商队的新鲜玩意，叫'叶子戏'，须得四人同玩。"

最先凑上来的是马厩小厮。待崔夫人闻讯赶来时，正见嫡子攥着竹牌赤脚踩在茵褥上："对三！我出对三！这张'戌时牌'画的是我去年猎的雪狐！"

"胡闹！"崔夫人夺过竹牌却怔住了。每张牌面都用螺黛描着崔七郎的往事：十岁猎狐、十三岁作《凉州赋》、上月替二弟摘檐角风筝...

郭曜捧着药盏适时开口："七郎君说，夫人生辰那日，他在佛堂跪抄的《药师经》还藏在经幢底下。"

崔夫人手中竹牌啪嗒落地。檐角铜铃响动间，郭曜已拉着张云容溜出崔府。少女在晨雾中晃着算囊："你怎知经幢藏经的事？"

"上元节那日，七郎君用二十枚波斯银币雇我修风筝。"郭曜从袖中抖出张药方，"报酬里夹着抄经的澄心堂纸屑。"

十日后，西市胡商摊前挤满抢购叶子牌的小娘子。郭曜蹲在货摊旁教人辨认牌面花纹，忽见崔府马车停在波斯邸前。崔七郎跃下车辕，怀中抱着个鎏金匣子："这是阿爷旧部送的和田玉，帮我刻套新牌——要画二弟抓周时的虎头靴。"

斜阳将波斯琉璃窗映成琥珀色时，郭子仪拎着郭曜的后领出现在崔府正堂。兵部侍郎崔圆摩挲着新刻的玉牌苦笑："郭将军府上的小郎君，倒是精通攻心之术。"

"雕虫小技，让崔公见笑。"郭子仪将郭曜按在茵席上，"听闻崔公近日在查陇右军饷..."

崔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郭曜乖巧地呈上玉牌："这副'陇右舆图牌'，七郎君说能助崔公推演粮道。"

当夜郭府书房烛火通明。郭子仪用玉牌在舆图上排出朔方军阵型："圣人在等陇右的'叶子戏'传到范阳。"他突然扣住郭曜手腕，"经幢里的《药师经》，是你让七郎放的？"

郭曜眨着眼睛装傻："儿只是帮七郎君解闷。"袖中的和田玉牌却漏出一角，隐约可见"安西"二字。

更鼓声中，父子俩各怀心事摆弄玉牌。郭子仪忽然将"河西"牌压在"朔方"牌上："明日随我去见浑天监李淳风，他正在筹算安西的星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