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胡旋笺**

西市胡商阿史那的店铺飘着雪松香，郭曜踮脚趴在柜台边，看粟特工匠用金泥在和田玉牌上勾画河西驿道。张云容的算囊坠在柜台角，里头银币撞得叮当响："这'安西舆图牌'要刻三十六张，每张背面须有郭府云纹。"

"小郎君莫急。"阿史那拈着鼠须笑，"昨日崔七郎才订了百副鎏金竹牌，说是要送往范阳节度使府上贺寿。"

郭曜指尖在羊皮地图上游走，停在龟兹位置："那再加刻十套'丝路商队'，牌面要波斯骰子、于阗玉料、高昌棉布..."他忽然噤声，因见门外闪过两个戴浑脱帽的胡人，手背赫然有沙州隼纹。

张云容抽出算筹在柜台摆开："《五曹算经》有云'兵曹算卒难具悉'，这十套牌每副成本二百三十钱，若按七折..."

"成交！"阿史那慌忙打断她，擦着汗转向郭曜，"三日后取货。"

暮鼓声中，郭曜抱着样牌溜进兵部衙门。郭子仪正在烛下比对陇右粮册，见儿子从门缝挤进来，故意板起脸："又拿为父的鱼符溜出坊？"

"阿爷看这个！"郭曜献宝似的摊开玉牌，"这是阿史那新刻的商队牌，每张背面云纹里都藏着驿站暗号。"他拈起"龟兹"牌对着烛火，玉质透出疏勒河支流的走向。

郭子仪瞳孔微缩。上月圣人密旨要查安西军粮，线索却在敦煌截断。他摩挲玉牌突然发问："你让崔七郎往范阳送牌，也是这般夹带私货？"

"七郎君的二叔在范阳管榷场。"郭曜眨着眼装傻，"他说要教契丹人玩叶子戏，好多卖些江南瓷器。"

五更天，郭曜被坊门鼓吵醒。张云容扒在墙头晃着新得的波斯琉璃瓶："阿史那铺子今早来了队回纥商人，抢着要订'丝路商队'牌。"

两人溜到西市时，阿史那正对着清单抹汗："突骑施人要五十副，指名要加刻碎叶城外的野马泉。"

郭曜爬上胡床，抓过记账的芦管笔："每副加价二十钱，就说野马泉是太宗饮马处，需缴文脉税。"笔尖忽然顿住，账本上"契丹"二字旁画着三只骆驼，"这谁记的？契丹使团昨日才要三百副？"

"是幽州来的行商。"阿史那忙解释，"付的可是足色沙金。"

张云容的算筹已经摆开："三百副成本四万钱，沙金折六万，净赚..."她突然揪住郭曜衣袖，"幽州商人怎会有于阗沙金？"

郭曜想起昨夜父亲案头的军报。他跳下胡床就往兵部跑，怀里的玉牌硌得胸口生疼。过务本坊时，恰见一队契丹使臣捧着礼盒往鸿胪寺去，领头的手腕系着五色绳——正是上月朔方军截获的吐蕃密信里提到的接头暗号。

"阿爷！"郭曜闯进签押房时险些撞翻沙盘，"西市的契丹订单有问题！"

郭子仪正与李光弼推演河西防务，闻言蹙眉："孩童莫议军政。"

"可他们用沙金付账。"郭曜掏出账本残页，"于阗金矿掌握在安西军手中，这些沙金成色..."他突然住口，因见父亲指尖在沙盘划出吐蕃与契丹的密道。

李光弼抚掌大笑："好个郭明远！这哪是叶子戏，分明是钓吐蕃细作的香饵。"他抽出陌刀挑破礼盒锦缎，里层的吐蕃经文散落一地。

当夜，郭府书房烛火通明。郭子仪将"野马泉"牌压在沙盘上："圣人欲重启碎叶镇，这些商队牌倒是帮兵部省了探查的功夫。"

郭曜正在穿糖葫芦似的串玉牌，闻言抬头："阿爷该赏我些本钱，阿史那催着要尾款呢。"

"赏你二十军棍。"郭子仪嘴上斥责，却解下腰间错金匕首，"拿去抵账，但不许说是为父给的。"

次日平明，西市开张的鼓声未歇，阿史那店铺前已挤满各路行商。郭曜蹲在柜台后教粟特工匠修改牌面，忽见一戴帷帽的女子掷出枚大秦金币："要三百副'碎叶怀古'，今夜就要。"

张云容的算囊叮当落地。郭曜盯着金币上君士坦丁头像，想起前世在博物馆见过的拜占庭钱币。他堆起天真笑容："这位阿姊，定制牌需先付三成定金。"

女子俯身时帷帽飘散茉莉香，袖中滑出半枚鱼符："这是鸿胪寺的定金。"铜符上赫然刻着"市舶司巡官"。

郭曜袖中的手攥紧父亲给的匕首。他故作懵懂地点头，转头却用胡商暗语让阿史那报官。趁女子验货时，张云容早已溜去寻武侯铺的差役。

未时三刻，郭子仪带着金吾卫冲进店铺。那女子见状要翻窗，却被郭曜撒出的黍米滑倒。帷帽落地，露出张高鼻深目的面孔——正是兵部海捕文书上的吐蕃女细作。

"郭将军府上的小郎君，连市舶司的鱼符都认得？"女子被押走前冷笑。

郭曜把玩着真鱼符："阿姊的符上没熏龙涎香。"他转头对父亲眨眼，"上次偷玩阿爷的鱼符，被龙涎香熏得打了半天喷嚏。"

郭子仪拎起儿子后领往外走，嘴角却噙着笑。路过波斯邸时，郭曜忽然指着新到的椰枣嚷饿。待父亲掏钱袋时，他迅速将女子给的假鱼符塞进郭子仪袖中——那上面淡淡的番红花味，分明来自安西都护府最爱的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