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陇右星**

务本坊的槐叶沾着晨露，郭曜蹲在庑廊下摆弄浑天监借来的黄铜星盘。张云容提着襦裙跨过门槛，鎏金算囊撞得檐角铁马叮当响："《周髀算经》说'日影千里差一寸'，你这星盘刻度比波斯商人的胡子还乱。"

"乱中有序。"郭曜将星盘斜扣在青砖上，阳光透过二十八宿孔洞，在地面投出河西地形，"瞧见没？浑天监说今夏参星犯井宿，陇右恐有旱情。"

竹帘忽然掀起，郭子仪拎着卷帛书立在垂花门下。郭曜迅速抓了把黍米撒在星盘孔洞："我们在玩撒豆占卜呢！"米粒精准落入"秦州"位，恰好拼出黄河九曲的走势。

"明日你叔父从灵州来。"郭子仪屈指弹了弹星盘，底座暗格弹出半卷军报，"他若问起星象之说..."

"儿定说是在《开元占经》里瞎蒙的。"郭曜扑向父亲腰间鱼符，"要带云容阿爷新制的漏刻！"

次日平明，郭府中庭摆开接风宴。郭暧风尘仆仆解下佩刀，刀鞘上还沾着贺兰山的雪粒。他一把拎起郭曜掂了掂："好小子，比你阿爷八岁时重了三斤！"

吴氏端着金乳酥过来，乳酪切成灵武十二戍的形状："六郎尝尝长安新出的酥山。"

郭暧就着乳酥说起边关趣事，忽然从袖中抖出串骨牌："这是党项人新琢磨的玩意儿，说是叫'路弓牌'，能占卜行军吉凶。"

郭曜接过骨牌对光细看，牌面阴刻的西夏文在阳光下显出蹊跷——竟是上月兵部丢失的陇右屯田册页码。

"六叔这牌...莫不是用吐蕃牦牛骨刻的？"郭曜故作天真，"《礼记》说'骨器不逾祁连'，当心被御史台参一本。"

郭暧瞳孔微缩，打着哈哈岔开话头。宴席过半，郭曜借口如厕溜进书房，骨牌浸入醋浆后浮出吐蕃密文：七月初七，秦州互市。

暮鼓声中，郭曜抱着改良星盘溜进西市。阿史那店铺前停着队粟特驼队，首领正用吐火罗语争吵："...要三百副'参商牌'，今夜就要！"

"参星主兵，商星主旱。"郭曜挤进人群，"这位萨宝是要算陇右天气，还是河西兵事？"

粟特人脸色骤变。张云容的算囊叮当落地，郭曜踩住她裙角示意噤声。他踮脚够到柜台上的星盘，将"秦州"位对准驼队影子："《乙巳占》有云'参商不相见'，诸位这单生意怕是要黄。"

驼队首领的弯刀悄然出鞘半寸。郭曜突然指向门外："金吾卫换岗的鼓声都停了，萨宝的骆驼蹄铁怎还有回音？"话音未落，街角转出郭暧的亲兵，皮甲下隐约露出监门卫的鱼符。

当夜，郭府书房烛火通明。郭子仪用骨牌在陇右舆图上排出阵型："圣人在查军粮倒卖，这些商队牌倒是省了监察御史的功夫。"

郭曜正往星盘上黏黍米："六叔的骨牌要泡三天马奶酒才能显字，阿爷该赏我些本钱..."

"赏你抄《乙巳占》十遍。"郭子仪嘴上斥责，却解下腰间错金匕首，"浑天监说你有星象天赋，明日开始随李淳风学观星。"

五更鼓响，郭曜趴在李淳风观星台上哈欠连天。老监正将铜管对准紫微垣："《步天歌》有云'参宿七星明烛宵'，说说西方七宿的军象。"

"奎为武库，娄乃聚众。"郭曜蘸着露水在青砖勾画，"胃宿像粮仓，昴宿有胡兵——昨夜参星犯井，当防陇右旱情引发边贸争端。"

李淳风的白眉动了动，袖中滑出半枚骨牌："这是今晨从粟特商队搜出的，背面刻着你的生辰。"

郭曜盯着骨牌上的西夏文，忽然想起前世导师常说的"怀璧其罪"。他笑嘻嘻将骨牌塞还："定是六叔又拿我八字镇宅了。"

散学时路过西市，阿史那神秘兮兮地拽住郭曜："龟兹来了队舞姬，说要订百副'胡旋牌'，牌面要按《破阵乐》谱刻。"

郭曜翻看舞姬留下的样牌，忽觉指尖刺痛——金箔下竟藏着秦州仓廪的分布图。他转头对张云容眨眼："《缉古算经》的粮仓容积题，咱们有现成的模型了。"

当夜，郭府后院的韭菜地遭了殃。郭曜蹲在地里插满竹签："这是秦州一十二仓，每仓存粮..."话音未落，忽被郭子仪拎着后领提起。

"浑天监说参星异动，原是你小子在装神弄鬼。"郭子仪眼底却藏着笑，"李监正夸你'星象通军事'，想要什么奖赏？"

郭曜指着厨房方向："要阿娘做的槐叶冷淘！"

蝉鸣声中，郭府庖屋飘出清凉的香气。郭曜咬着冷淘面，看张云容将粮仓模型改成算学沙盘。檐角铁马叮咚，混着远处胡商驼铃，奏成一首悠长的长安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