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天工阁**

西市天工阁的琉璃窗映着晨光，郭曜踮脚趴在账台前，看粟特账房用芦管笔勾画波斯数字。张云容提着襦裙跨过门槛，腰间算囊撞得青瓷镇纸叮当响："《夏侯阳算经》说'三三数之剩二'，这月琉璃料少了三成，定是沙州商队克扣了紫晶砂。"

"克扣的何止砂料。"郭曜从袖中抖出卷羊皮账，"吐蕃人在河西设卡，每驼砂抽税二百文。阿史那这老狐狸，竟把税钱摊到我们头上。"

竹帘忽被掀起，郭子仪拎着半截断箭立在门边。箭镞上的回纥纹饰扎眼，箭杆却刻着工部将作监的鱼符："今晨羽林军在灞桥截了队商旅，货箱里藏着三百副琉璃镜——镜框用的竟是安西军的制式铜件。"

郭曜指尖抚过箭杆裂纹，前世实验室器材被盗的记忆涌上心头。他抓起算筹在青砖地面排开："灞桥到西市走漕运需两个时辰，但今早渭水有商船沉没，这批货定是走陆路..."算筹突然指向东北方，"去查延康坊的祆祠，粟特人囤货最爱借火神庙打掩护。"

未时三刻，延康坊祆祠地窖。郭曜蹲在货箱旁，琉璃镜的檀木框还沾着陇右的沙尘。严童用匕首撬开暗格，露出半卷吐蕃密信："这群粟特人吃里扒外！"

"吃里的可不只胡商。"郭曜抽出密信对着天窗，"信纸是宣州进贡的澄心堂，墨色乃弘文馆特供的松烟——朝中有人要给工部下绊子。"

话音未落，地窖木梯传来脚步声。张云容机警地吹灭蜡烛，三人缩进货箱缝隙。火光渐近，映出来人绯色官袍下摆——竟是那日骊山猎场点头哈腰的将作监少监。

"这批货今夜运往平康坊，杨中丞已打点好金吾卫..."少监的嗓音像浸了油的麻绳，"明日朝会，郭家小子私通吐蕃的折子就会摆在圣人案头。"

郭曜捂住严童差点惊叫的嘴。待脚步声远去，他蘸着琉璃粉末在货箱写下"叁拾陆"，低声道："严兄速去寻你阿爷，就说将作监三十六号库房的军械图流到了平康坊。"

亥时宵禁鼓响，平康坊的胡姬酒肆却灯火通明。郭曜扮作波斯舞童混进后厨，臂钏里藏着李光弼给的狼烟筒。二楼雅间飘出龟兹乐，他借着献葡萄的由头掀帘而入，正见少监与吐蕃使者交换舆图。

"萨宝，您的无花果。"郭曜故意打翻银盘，蜜汁泼在舆图上。趁众人慌乱擦拭，他袖中棱镜折射烛光，将狼烟信号投向街对面的武侯铺。

金吾卫破门时，郭曜早已钻进货箱暗道。暗道尽头竟是祆祠祭坛，郭子仪带着亲兵守株待兔，脚边跪着被反绑的阿史那。

"这次学乖了？"郭子仪拎起儿子后领，"上月骊山的威风劲呢？"

"威风不如保命要紧。"郭曜嬉笑着摸出少监的鱼符，"阿爷你看，这符上的错金纹还是我设计的，将作监里没十个也有八个..."

"八个什么？"郭子仪瞪他。

"八个忠君爱国的良匠！"郭曜话锋一转，"比如严侍郎上月改良的弩机，射程足有二百步！"

晨光熹微时，天工阁前聚满粟特匠人。郭曜站在台阶上举起新契书："自今日起，琉璃料抽成减两成，但每窑需为安西军制望远镜三副——愿意的，来盖指印！"

胡商们面面相觑，忽见阿史那拖着镣铐挤到前排，蘸朱砂按下手印："粟特人最重契约，小萨宝说话算话就成！"

郭子仪在阁楼听着底下喧闹，嘴角浮起笑意。他展开郭曜昨夜偷塞的纸条，上面歪扭写着："安西军今年冬衣，儿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