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上元灯**

务本坊的积雪映着夕照，郭曜蹲在庑廊下扎灯笼骨架。张云容提着襦裙跨过门槛，腰间算囊撞得竹篾哗啦响："《夏侯阳算经》说'五家共井'，你这走马灯比波斯商队的驼队还难排布。"

"排的是陇右十三驿。"郭曜将灯笼纸糊上竹架，"每转一圈，灯影便是三百里加急的路线——阿爷说圣人在等安西军报，这灯权当给浑天监练手了。"

竹帘忽被掀起，郭子仪拎着卷金花笺立在垂花门下："今夜圣人在兴庆宫设灯宴，点名要看改良过的行军灯。"

郭曜眼睛倏地亮了，扑向父亲腰间蹀躞带："要带云容阿爷新制的计时烛！"

兴庆宫龙池畔，九连枝铜灯树缀满琉璃盏。郭曜跪坐在灯树旁调试机关，忽听身后传来稚嫩童声："郭小郎君，这灯转得比胡旋舞还快，能教教我吗？"

转头见是个头戴金冠的锦衣童子，腰间玉坠刻着"寿王"二字。郭曜指尖一颤，烛油滴在手背——竟是未来的太子李豫。

"殿下请看，"郭曜按下灯座机括，灯影转速骤缓，"《太白阴经》说'其疾如风，其徐如林'，这快慢便是行军节奏。"

小寿王踮脚细看，灯影恰停在陇右舆图的沙州位置。他忽然指向西边："昨夜梦见有白虎衔图坠于沙碛，郭将军可知何解？"

郭曜后背渗出冷汗。前世安史之乱后，寿王正是凭沙州大捷奠定储位。他强作镇定道："《周礼》有云'白虎掌兵戈'，怕是陇右有捷报将至。"

亥时正，灯宴移至花萼楼。郭曜抱着烛台缩在角落，忽见严童气喘吁吁挤进来："西市出现仿制的行军灯，灯纸印着剑南道的盐井分布！"

郭曜袖中匕首险些落地。那盐井图是上月兵部密档，唯工部三十六库存有副本。他蘸着烛油在案几勾画："你速去平康坊寻阿史那，问他近日可有粟特人订购大批灯纸。"

严童离去时撞翻酒盏，琼浆泼在寿王衣摆。郭曜趁机上前擦拭，低声道："殿下可还记得梦中之虎朝向？"

"虎首向东，尾扫疏勒。"小寿王眨着眼，"郭将军说这是吉兆，可对？"

郭曜心中剧震。东向正是范阳方位，而疏勒...他猛然想起阿史那昨日递来的账本，范阳商队上月购入三百斤疏勒硝石。

二更鼓响，郭曜借口更衣溜出宫门。西市暗巷中，阿史那的粟特伙计正在装车，灯笼纸卷里隐约透出盐井纹路。郭曜掏出火折子佯装跌倒，火星溅上货箱，硝石遇热骤燃，青焰窜起三丈高。

"走水啦！"满街哗然中，郭曜趁乱撕下半张未燃的灯纸。熟悉的澄心堂质地，边缘还留着将作监的骑缝印。

五更天，郭府书房。郭子仪用灯纸在沙盘排出范阳地形："杨钊上月奏请增设剑南盐铁使，原来在这等着。"

"安西军的冬衣钱，怕是要从盐税里出。"郭曜将烧焦的灯纸浸入醋浆，浮出户部度支的朱批，"严侍郎说工部三十六库的钥匙，唯杨中丞半月前借过。"

晨光熹微时，兴庆宫传来急召。郭子仪拎着儿子上了马车，见小寿王正捧着行军灯与圣人说笑。灯影转过沙州时，圣人不经意道："郭卿这灯，倒是比兵部的塘报还快。"

"小儿戏作，岂敢与军国重器相比。"郭子仪躬身时，袖中滑落烧焦的灯纸。

圣人的目光在灯纸与杨钊之间打了个转，忽然笑道："今日上元节，朕特许郭卿带麒麟儿逛灯市——听说西市新出了胡旋灯笼？"

走出宫门时，郭曜摸着御赐的犀角灯，想起前世实验室的通宵灯光。朱雀大街的灯笼次第亮起，映得少年眼眸晶亮："阿爷，我想在安西都护府设琉璃坊。"

"准了。"郭子仪将儿子扛上肩头，"但每年得给朔方军供三百副千里眼。"

胡商驼铃混着糖人叫卖，奏响长安的上元夜。郭曜咬着芝麻胡饼，看张云容将新绘的安西灯样抛向夜空，纸鸢般没入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