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安西炉**

龟兹城的烈日炙烤着陶窑，郭曜蹲在窑口前，看粟特工匠往炉膛填入柽柳枝。张云容提着襦裙跨过门槛，腰间算囊撞得陶瓮叮当响："《夏侯阳算经》说'三三数之剩二'，这窑琉璃料比疏勒河的石头还难熔。"

"缺的是硼砂。"郭曜将研磨好的月牙泉砂倒入陶瓮，"高昌商队上月被吐蕃劫道，河西的硼砂运不过来。"

窑炉突然爆出脆响，老匠人阿史德慌忙后撤。郭曜抄起浸湿的羔皮裹住手臂，持铁钳夹出团青黑浆液。琉璃液在石板上凝固成混浊的疙瘩，映出少年紧锁的眉头。

"小萨宝，这成色做不得千里眼。"阿史德抹着汗，"军器监催得紧，朔方军等着三百副镜片..."

郭曜指尖捻碎琉璃疙瘩，忽然瞥见墙角堆着的孔雀石。前世实验室焰色反应的记忆闪过，他抓起石块扔进陶瓮："改烧蓝琉璃！每副镜片掺三钱铜粉，用柽柳灰做助熔剂。"

暮色降临时，窑炉淌出湛蓝浆液。张云容用铁签蘸取琉璃液，在陶板上勾出北斗七星："《周髀算经》说'璇玑玉衡以齐七政'，这蓝色正合浑天监的星图仪。"

五更天，郭曜抱着样片溜进安西都护府。郭子仪正在沙盘前推演，见儿子从门缝挤进来，故意板起脸："又拿为父的鱼符偷跑出城？"

"阿爷看这个！"郭曜献宝似的展开星图镜片，"浑天监要的二十八宿星图，用蓝琉璃镶边，夜里还能发光。"

郭子仪对着烛火细看，镜片边缘隐隐透出磷光："这光..."

"是夜光砂，阿史德从于阗河床挖的。"郭曜眨着眼，"儿跟他说是龟兹佛祖显灵，他今早还往窑炉撒了把丁香祈福。"

郭子仪屈指弹他额头："尽会装神弄鬼。"袖中却滑出卷兵部文书，"范阳节度使上月奏请增设安西琉璃贡，你待如何？"

"贡品好啊！"郭曜眼睛倏地亮了，"一车琉璃换三车硼砂，这买卖划算..."

话音未落，亲兵匆匆闯入："报！疏勒烽燧燃起狼烟，吐蕃骑兵劫了于阗商队！"

郭曜抓起夜光镜片就往外跑。郭子仪拎住他后领："战场非儿戏！"

"阿爷教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郭曜掏出琉璃坊的货运图，"商队走的是阳关道，吐蕃人怎知他们载着硼砂？"

疏勒河谷的朔风卷起黄沙，郭曜趴在烽燧顶调试千里眼。镜筒中，吐蕃骑兵的弯刀映着落日，马鞍上却挂着唐军制式水囊。张云容翻开《太白阴经》："按《李卫公问对》的车悬阵，左翼该有..."

"是河西军的双鱼阵。"郭曜突然指向烟尘中的旗号，"你瞧那认旗上的隼纹，和上月朔方军报里的一模一样！"

五更鼓响，郭子仪带着轻骑杀入河谷。郭曜蹲在烽燧里摆弄信号镜，阳光经镜片折射成刺目光束，恰好照在吐蕃主将眼上。混乱中，唐军箭雨倾泻而下，商队骆驼趁机冲开包围。

"小萨宝这手亮得妙！"阿史德捧着硼砂袋老泪纵横，"佛爷保佑，琉璃坊总算有救了。"

当夜，安西都护府大帐灯火通明。郭子仪用琉璃镜片在沙盘排出河西防线："圣人在等安西的'琉璃防务'，你这坊子..."

"儿明白。"郭曜将铜粉撒在沙盘上，"蓝琉璃的焰色配方，今夜就誊抄送兵部。"

郭子仪忽然按住他手腕："不怕旁人抢了功劳？"

"阿爷，安西的炉子不止烧琉璃。"郭曜指着帐外星空，"更要烧出条贯通西域的商道。"

更鼓声中，父子俩各怀心事走出大帐。胡商驼铃混着龟兹乐飘来，郭曜嗅到烤馕香气，肚子咕噜作响。郭子仪解下佩剑扔给亲兵："去，换两串羊肉来。"

篝火旁，郭曜啃着肉串，看张云容用琉璃碎片拼出河西瓜州地形。塞外的星子低垂，仿佛伸手可触，少年忽然想起前世实验室的荧光标本。

这一世，他要在更辽阔的天地间，烧出片璀璨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