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曲辕犁**

晨雾裹着骆驼刺的辛香漫进屯田，郭曜蹲在田埂上数蚂蚁搬家。老农赵三爷正使着直辕犁耕田，犁头"咯噔"撞上石块，震得黄牛哞哞直叫。

"这犁辕该改弯的。"郭曜捡起根红柳枝在沙地上画弧，"《耒耜经》里说曲辕犁省力，就像..."他忽然顿住，想起贞观年间才推广曲辕犁，这会儿怕是还没传到西域。

赵三爷抹了把络腮胡上的晨露："小郎君说笑呢，犁头直了六十载，还能掰弯了使？"

郭曜刚要解释，忽见屯田使带着两名府兵疾步而来。穿圆领袍的官员挥着卷牒文嚷嚷："疏勒河上游决了口，郭节度有令，今日起所有铁器收归军器监！"

赵三爷死死抱住直辕犁："使不得！春耕还剩七垧地..."

"吐蕃人可不管你春耕秋收！"屯田使夺过犁头扔上牛车，车板上堆着锄头镰刀，在晨光里泛着冷铁寒芒。

郭曜盯着牛车辙印出神，忽然被武小乙拽着往营房跑。军器监后院堆着新收的农具，张云容正踮脚给铁器分类，素色襦裙沾满铁锈。

"李匠人熔了三把横刀才凑出犁头料。"她指着墙角焦黑的泥范，"说要造什么...曲什么犁？"

"曲辕犁！"郭曜抄起炭笔在墙上画图，"犁辕弯成半月形，犁评能调深浅。"他忽然转头问武小乙，"记得西市胡商那架波斯马车吗？"

武小乙挠头："就是车轴弯得像蛇的那个？"

暮色染红白杨树时，后院响起叮当锤音。郭曜踩着胡床给犁辕淬火，突然听见木轮吱呀声。赵三爷推着辆板车钻进院子，车上堆着折断的直辕犁。

"听说小郎君要做新犁。"老农解开草绳露出暗红木料，"这是前隋屯田留下的柘木，比牛骨头还硬实。"

三星高悬，郭曜握着赵三爷的粗手教他调犁评。老农的指甲缝里嵌着陈年黑泥，摸到柘木上的鱼鳞纹时突然颤抖："这纹路...跟当年阿爷使的陌刀一个样。"

五更鼓响，十二架曲辕犁悄悄运回屯田。赵三爷套上黄牛试犁，犁头破土如裁绢，翻起的泥浪里惊现三只冬眠的沙鼠。老农们围着新犁啧啧称奇，有个脸上带刀疤的府兵突然冷哼："花里胡哨，不如某的横刀好使！"

郭曜也不恼，解下蹀躞带系在犁辕上："军爷试试？"

那府兵挽起袖子扶犁，黄牛才走十步就"咦"了声："这劳什子比横刀轻省！"犁到田垄尽头时，突然从土里翻出半截箭镞，惊得众人倒吸凉气。

"是贞观年间安西军的破甲箭。"郭曜擦去箭镞绿锈，"当年这里怕是战场..."

"现在也是战场。"郭子仪的声音惊飞觅食的沙雀，紫袍玉带的节度使不知何时立在了田埂上，"只不过敌人从突厥骑兵换成吐蕃斥候，战具从陌刀换成耕犁。"

赵三爷突然扑通跪地："求节度使留下新犁！"

郭子仪扶起老农，指尖抚过曲辕犁的柘木纹："这木头本该在军器监熔作箭台。"他忽然转头看郭曜，"给你三日，若新犁能耕完剩的七垧地，许你在营州建农器坊。"

晨雾散去时，十二架曲辕犁在屯田里划出齐整的浪痕。张云容蹲在地头摆弄算筹："每架犁日耕三亩，再有两天..."

"不用算啦！"武小乙举着水囊窜过来，"赵三爷带着儿子们连夜耕呢，您听这赶牛的调子多欢实！"

郭曜望向田垄，老农们唱着河西小调，惊得云雀扑棱棱掠过疏勒河。对岸沙丘后忽然转出队吐蕃商旅，领头的老者盯着曲辕犁看了半晌，突然用生硬的唐话喊："小郎君！这犁卖不卖？"

郭子仪的亲兵瞬间按住了横刀，却见吐蕃老者捧出袋沙金："我们用这个换！"

"不卖。"郭曜解下腰间鎏金弩机，"不过可以拿战马来换——要能拉动十架犁的河曲马。"

老者抚掌大笑时，郭子仪正在烽燧上抚须远眺。亲兵捧着吐蕃人留下的牛皮契书来报："他们愿用五十匹河曲马换三十架曲辕犁。"

"再加三条。"郭子仪在契书按印，"一不准仿造唐犁，二要用吐蕃文字写明犁名，三要派匠人来龟兹学艺。"

暮色中的屯田飘起炊烟，郭曜蹲在灶火旁烤沙枣。赵三爷捧着陶碗挨过来："小郎君尝尝新麦粥，用曲辕犁耕的地，麦子都长得齐整。"

郭曜呷了口粥，忽然听见马厩方向传来嘶鸣。五十匹河曲马正在槽头嚼苜蓿，月光给它们的鬃毛镀了层银边。郭子仪负手立在马厩前，忽然抛来枚铜符："农器坊的钥匙。"

少年郎君接住铜符时，疏勒河对岸燃起篝火。吐蕃匠人们围着曲辕犁载歌载舞，有个少年用生硬的唐话喊："郭！明！远！"尾音散在夜风里，惊醒了胡杨树上打盹的夜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