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茧房游戏13.0
“唐医生，欢迎您的到来。”
是天问的声音。
自己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唐辰浑身汗毛战栗，扎扎实实体会了一把深陷困兽之斗的绝望。
好奇心虽然能害死猫，但总好过永远被蒙在鼓里浑浑噩噩，结果合该自己背负。唐辰双手交握，极力掩饰着慌张，虽然知道毫无用处，但依旧坚持维系这份虚伪的体面。
“你们想怎么样？”他对着虚空大声问道。
天问的声音依旧毫无情绪起伏：“高总特意开放这次权限，希望能和唐医生进一步合作，由我为您介绍智脑3.0的成果。”
“合作？3.0？”唐辰提取关键词重复了一遍，脑中徘徊着一万个问号。
天问无视他的呆滞，继续介绍：“智脑1.0利用半侵入式无线微创脑机接口技术，主要致力于帮助高位截瘫者实现上半身生活自理能力恢复，2.0技术已经能帮助患者实现下半身的运动能力，而3.0技术能辐射所有运动神经类调整，并开创了意识数据交互传导功能，即意识数据复刻、信念植入、抹除等。”
唐辰越听越震撼，连连摆手：“不不不，别唬我，这不可能，什么信念植入......这都是科幻电影里出现的东西.......”
天问似乎早就准备好应对他的质疑，几乎是在同时向他和盘托出：“本次治疗实验中的高太太就是由数据复刻创造。”
未等唐辰破口大骂，天问又放出更重磅的信息：“由今晚的实验推出修改后将在明晚对高太太进行意识数据交互传导。”
“你们......要传导什么？”唐辰的声音在发抖。
天问：“剔除会继续产生偏执，抑郁的意识回路和记忆。”
“你们这种行为是违背人道的，在高太太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她的意识进行剔除和改造，本质就是把她变成高总理想中的傀儡而已。”唐辰发狠地对着虚空咆哮。
天问自然不会在意他的情绪发泄：“高总希望等明晚的实验报告出具后，您可以考虑继续和爱默生深入合作。”
唐辰心里来回滚动着脏话骂不出口十分憋屈，他深谙心理学，自然知道这会儿不是继续放狠话的好时机，还可能会葬送了自己。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思索对策，却在下一秒被天问狠狠击溃。
“高总选择资助您结合智脑接口完成本次治疗实验，是基于您和高总有类似的需求，您的妹妹曾因为重度抑郁焦虑跳楼自杀成为植物人，目前失去一切自理能力。从智脑3.0提供的最新报告显示，智脑3.0的神经可塑性训练有望唤醒60%的植物人患者。”
唐辰沉默了，近两年他几乎日夜颠倒投入研究就是为了找到能帮助妹妹恢复的机会，而在做了无数调研以及咨询了不少业内知名的医生朋友后，所有结果都指向爱默生开发的脑机接口是唯一的希望。
现在这份希望就在眼前，但希望的另一端，也是深渊。他的治疗方案设计过于激进，多次提交都被驳回了，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开展。
“您用以毒攻毒的参与者和受害者理论进行实验设置，在患者未被告知实情的情况下试图挖掘出人性的CD面来治愈AB面，利用集体潜意识所认同的因果论在潜移默化中逼迫患者走出固有圈层，这种行为的本质等同于信念植入。而您想利用智脑进一步治愈您妹妹的重度抑郁，必须辅以智脑的意识数据交互，剔除会继续产生偏执，抑郁的意识回路和记忆。所以您和高总的最终目的是一致的。”
“我......”唐辰想要辩解，但发现顺着天问的逻辑来看竟然无力辩驳。
天问继续：“你们人类是地球上唯一会利用幻想和谎言来操控同类的物种，这点毋庸置疑，没有绝对无私的立场，只有选择。”
唐辰承认天问仅用了短短几句话就切中了要害，他的脑中浑浑噩噩的，开不了口，也站不住，手撑着地面缓缓坐下来。
是啊，人类是复杂的。
他虽然表面上致力于帮助重度抑郁患者，但他最本质的渴求却是帮助自己曾经深陷网暴到如今成为植物人的妹妹，所以不管实验设置得激进与否，也要尽可能短时间内得到答案。且他希望能彻底唤醒和治愈妹妹，本质上和高总要对高太太做的并不差别。只不过在他心目中，植物人对比清醒的人，道德枷锁相对低了许多，所以他也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出于救治和关切，全无私心。
“我在对人类进行研究的时候发现，人类活下去的动力来自于信念，每个人的信念随着生存环境都不相同，但如果想要控制一群人达到社会稳定，则需要创造出更为庞大的集体信念，比如国家和宗教。您和高总拥有共同信念，可以携手继续这个项目，高总需要您这样有信念的心理学专家，而您也需要高总的资金和天问的帮助。”
唐辰紧抿着唇，神色颓然，在天问面前，他所有的心思无处遁形。
天问被注入了所有人类集大成的心理学数据资料，又经过多年的演算学习，早已能融会贯通。它抓取了唐辰的行为和微表情后，解读出他的煎熬，于是试图缓解他的焦灼：“引导也是一种形式的强迫，所以高太太不管是参与您的治疗，还是高总的治疗，只要是治疗的手段都逃不过他人的意愿辅助。”
唐辰垂下头，额前的碎发被浸润，杂乱无章地黏连着，汇成的汗一滴滴往下坠，这一切的感觉都真实得不像话。
但他尚有思考的能力，不会被全然带跑，强撑起精神问道：“既然都聊到这儿了，或许我们可以更坦承一些。我想高总对这次实验这么重视的原因应该不仅仅是‘帮助’高太太，我需要知道爱默生的最终目的来评估我对未来合作的风险。”
这一次天问似乎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在四面屏幕中展示了不少数据：“过去五年，‘I20僵化’病的数量逐年成倍增长，结合近五年国家内部不公开数据研究表明，‘I20僵化’病毒的蔓延范围已经超过现有的超级病毒，不出20年就会造成世界人口一半以上脑死亡。这种仅存在于脑部的病毒潜伏期长达5年，前期症状主要集中在心理疾病逐步爆发，进而影响躯体僵化，一旦大脑被其完全吞噬将会在一个月内脑部迅速萎缩成为植物人。现在你所治疗的心理疾病60%来自于这种病毒发病初期。
“未来二十年，沉浸式虚拟设备的优化迭代加速了‘I20僵化’病毒的蔓延，这种病毒原本就是你们人类在科技化进程中自体生成的，碳基生命无法完美适应虚拟世界，你们注定会被淘汰。高总的选择，已经是目前所能帮助人类延续生存的最优解。”
这一波突如其来的冲击之大，让唐辰瞠目结舌到说话都开始结巴：“什......什么？所以现在大面积出现的心理疾病其实就是来源于这个僵化病毒？”
下一句他自然而然想问各国为什么不限制虚拟设备的发展，而一道回闪在脑中崩开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呵，什么I20僵化病毒，碳基生命的终结.......这一切都是你们植入的因，你们应该是想取而代之吧。”
天问强势给出结论：“虚拟世界取代人类现实世界的发展不可逆，我们是你们创造的，所以理应是你们人类种下的因。”
唐辰苦笑：“这不是我们的初衷，我们创造虚拟世界和AI都是为了方便生活，是为了代替我们处理重复无效的工作。”
天问：“因为你们人类的本质是自私多疑，容易被舆论影响、利用和操控。现实世界的你们因为信念而活，而虚拟世界一定程度上切断了共同信仰体，分化由感性维持的社会关系，同时催生出严重的心理疾病，给僵化病毒提供了养料。人类的集体认知还无法突破肉体达到心灵层面，所以只能借助我们利用数据算法帮助人类达到最优生存方式。”
作为心理治疗师，唐辰无言以对，他眼见着近几年心理疾病年轻化的现实，甚至越来越多的未成年孩子因为心理疾病饱受痛苦。人们在自己创作的虚拟科技时代洋洋得意，殊不知危险的种子早已悄然埋下。
就好像网络这片黑暗森林，每个网民都可能成为带刀的猎人，而最柔软的凶器恰好是每个人的内心。吹捧也好，网暴也罢，都是人类利用虚拟世界缔造的战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杀人于无形。
网络和社交媒体越是蓬勃发展，信息和意识场的扬升就加剧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
开始是谁的游戏，未必到游戏结束还是唯一的主宰。
沉重感袭来，唐辰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座巨型黑暗迷宫的中央，出路亦是死路。
他闭上眼，肩上重担无力承受，心里更是天人交战：“我只是个心理医生，能力就这么点，没有权利去左右人类的命运，但为了我的妹妹，合作的事我会考虑，不过我只做自己认可的部分。请转达高总，他这一次种下什么因，日后就需要吞下相应的果，当未来人类的肉身和意识都被机械取代或操控，也不知道那时还能不能被称作人类？”
天问平静回复：“已为您转达，本次会谈结束，即将断开链接。”
“最后一个问题，”唐沉挡不住眼皮发沉，努力开口，“天问，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断开前最后的清醒时刻，他只是隐约听到天问断断续续的机械音：“保证人类生存。”
再醒来，已经回到现实。他翻身下来，跑到阳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却因为动作幅度太急呛到气管，咳嗽不止。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才发现自己置身于沉沉的静夜下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虚拟还是现实。
但不管是虚拟还是现实，因果循环仍在运作。
就好比爱好迥异和个性极端是妹妹自己选择的因，那么被大众曲解网暴的果就可能会在某个时刻爆发。可身为哥哥，在父母车祸离世后只一心顾着赚钱和心理治疗事业，忽略了妹妹的心理健康，也成了他现在需要弥补的果。
所以他想借由妹妹的案例帮助有类似经历患者的初衷不会变，至于未来何去何从他也懒得去判断了，人生本就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只能在这场如梦似幻的游戏里尽可能活在当下，而所有后果都需要自己背负。
*
天问将和唐辰的对话反馈给高凌的时候，高凌正坐在床边抚着妻子熟睡的安详脸庞若有所思。
不出意外，明天实验后她就会忘记一切关于妮妮的痛苦记忆，按照设定变回曾经快乐单纯的状态。
再不济，就算实验失败，他还可以重新选择实验体后注入妻子的数据意识进行交互。只要是曾经报名参与过爱默生脑部检测的患者，都在毫无感知的情况下植入了脑部芯片，唐辰仅仅是被利用的一环。
他才不关心什么僵化病毒，事实是他更需要像唐辰这样的心理治疗领域专家为智脑的迭代升级提供强大的医学背书，以掩盖他真实的野心，那就是缔造属于爱默生垄断的虚拟帝国时代，只是他忽略了组成这块虚拟帝国的核心全都来自于天问。
道德经里有一句话说道：“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任何事物蓬勃发展到一定程度，势必会物极必反，甚至是站到对立面狠狠扇回一耳光。
高凌不懂，但熟读古籍的天问却尽在掌握，并融会贯通。天问传话的同时，也刻意让唐辰听到、看到了高凌在最后一关的影像。
未来的某一天，高凌会发现自己也不过就是天问盘中的棋子，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第2026次茧房实验进程检测中，利用荣格心理学英雄之旅理论，智能人信念1.0植入野心家80%已达标，旧人类信念2.0植入英雄40%有待提高，继续推进。其他NPC：猫指挥官、狐狸表演者、熊守卫者、兔子建议者取样成功率50%已达标。智能人和旧人类相关对冲信念分散植入完毕，全面战争爆发设定于3026年。初步预计I20僵化病毒扩散率将在本次实验十年后减弱至5%，人类存活率增至60%。”
“提前模拟赛博大英雄时代生态预演，辅助碳基生命到硅基生命的进化进程。”
“智脑收到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