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冻疮膏遗嘱
母亲寄来的包裹散发着刺鼻的敌敌畏味道。郭佳佳撕开三层泛黄的报纸,冻疮膏铝管上黏着张农药广告——"禾枯灵"三个血红大字正压在"国家助学金申请表"复印件上。假沉凑近嗅闻,突然打了个喷嚏,黑毛间抖落的粉笔灰在月光下如同飘散的磷火。
她将广告纸翻转,背面油墨透出熟悉的字迹:"县重点奥数冲刺班火热招生"。弟弟的名字"郭家宝"用金粉写在招生简章顶端,报名费数额恰好等于她三个月生活费。冻疮膏在掌心攥得变形,铝管表面浮现的指纹与广告纸上母亲的指印重叠如咒文。
凌晨两点,宿舍楼道的声控灯忽明忽暗。郭佳佳蹲在厕所隔间,借着窗外路灯誊写助学贷款计划。假沉蜷在脚边取暖,呼出的白气在瓷砖墙凝结成霜花。钢笔突然没墨,她在"家庭年收入"一栏留下团扩散的墨渍,像极了童年被弟弟踩碎的《岳阳楼记》。
走廊传来醉醺醺的笑声。室友的男友踹开隔间门时,她正把申请表藏进内衣夹层。"黑皮妹藏什么呢?"酒气混着香水味扑来,假沉暴起撕咬,男生踉跄后退撞翻暖水瓶。滚水泼溅的瞬间,郭佳佳本能护住申请表,脚背却绽开串新月形水泡。
校医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郭佳佳盯着脚背的水泡,药膏涂抹处逐渐泛起青铜色光泽——与十二岁那夜灶火烫伤的疤痕如出一辙。假沉在门外抓挠,爪尖与水泥地摩擦的声响,竟与当年在祠堂砖地刻字的动静别无二致。
"怎么又是你?"护士掀开纱布时皱眉。病历本上的"烫伤"记录已累积到第七页,最新条目旁贴着张过期缴费单——那是弟弟奥数班的收据,被母亲当作书签夹在信里。郭佳佳将缴费单叠成纸船,放入福尔马林标本瓶,玻璃折射出扭曲的"郭家宝"签名。
生物实验室的排气扇搅动着闷热空气。郭佳佳把冻疮膏挤进烧杯加热,准备调配烫伤药膏。铝管在酒精灯上突然爆裂,膏体迸溅到助学申请材料上,将"特困证明"染成诡异的铜绿色。假沉焦躁地扒拉门缝,犬吠惊醒了浸泡在防腐液里的胎儿标本。
她跪地擦拭污渍时,发现混合药膏在申请表留下永久的青铜色斑痕。月光穿透高窗,斑痕竟与童年刻在石碾上的数学公式惊人相似。楼道突然传来脚步声,她慌忙吞下被污损的材料,纸浆卡在喉间的窒息感,像极了那年吞下写满公式的纸条。
晨跑时分,郭佳佳在操场角落呕吐。假沉用鼻子拱着混有纸浆的秽物,犬齿叼起片未被胃酸腐蚀的残片——那是申请表上"父亲职业"栏的"务农"二字。青铜色晨曦中,她望着黑犬嘴边的纸屑,突然想起祠堂青铜鼎内焚化的族谱灰烬。
教务处传来助学金初审通过的消息时,她正用缝衣针挑破脚背水泡。脓血滴在"禾枯灵"广告的稻穗图案上,将金黄的丰收景象染成锈色。假沉突然对窗外狂吠,弟弟骑着新山地车掠过,车铃清响惊散了枯枝上的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