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尴尬与命运的无奈
方阿福为表诚意,邀了媒人和陈卫民一道吃午饭。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散发着农家的烟火气,媒人坐在上首,和方阿福你一言我一语,唠着些家长里短,声音在这略显逼仄的屋内格外响亮。蒋方氏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灶台边吃着饭,她碗里的菜蔫巴巴的,一看就是昨天剩下的,可她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方月梅与陈卫民分坐两旁,两人都闷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偶尔抬眼,目光交汇又匆匆避开,空气中弥漫着些微妙的尴尬。
也就是这电光火石的瞬间,陈卫民的目光扫到了方月梅的双手。那双手,粗糙得像冬日里干裂的树皮,布满了一层厚厚的老茧,指甲缝里还隐隐残留着洗不掉的泥垢。陈卫民只觉一阵莫名的不舒服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可很快又强装镇定,只是默默低下头,继续吃着饭。
媒人和方阿福依旧扯着闲篇,笑声时不时在饭桌上回荡。陈卫民一边埋头吃饭,一边不耐烦地挥舞着手,驱赶着几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苍蝇。那些苍蝇在饭菜上空盘旋,好像非要在这饭桌上分一杯羹。
这时,陈卫民眼角余光瞥见方月梅起身,又朝着锅灶走去,准备添饭。也不知怎的,他脑子一热,嘴巴就不受控制了,冷不丁对方月梅冒出一句:“你这饭量可真够大的,都吃三碗了!”这话一出口,瞬间像一颗炸弹在这小小的饭桌上轰然爆开。原本那点勉强维持的和谐,“哗啦”一声,碎成了一地的渣子。方月梅手里端着碗,动作猛地一僵,脸上“唰”地一下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子,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一头钻进去。她只能窘迫地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媒人和方阿福听到这话,笑声戛然而止,两人面面相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就像被定格的老照片。
媒人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眼瞧着不对,忙不迭站起身来打圆场,脸上堆满笑,那笑容活像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些许尴尬:“哎呀,卫民啊,你这孩子真是实诚得可爱!老一辈都说‘女人能吃是福’,能吃的人身体好,能干活,有福气。你要是真娶了月梅,那福气可真是大得不得了了!”
这一番话落地,恰似一场及时雨,原本僵住的气氛缓和了许多。陈卫民像是这才回过味儿来,意识到自己失言,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手不自觉地挠了挠头,那模样,要多窘迫有多窘迫。
方阿福坐在一旁,瞧着这一幕,心里是又气又无奈,脸上一阵无语。心想:这小伙,看着人模人样,体面得很,怎么就说出这般不得体的话来。他对陈卫民的冒失行为感到不满,可碍于场面,只能把话憋在肚子里,暗自叹气。
可能是“文化人”这三个字像一层耀眼的光环,把方月梅的眼睛给蒙住了,让她只瞧见了陈卫民身上那股子与村里男人不同的斯文劲儿,却没看清这背后藏着的生活真相。又或许是陈卫民手艺人的身份,让方月梅感到一种莫名的踏实。
那时候的婚姻,就像到了点必须要吃饭,不吃就显得不合时宜。陈为民虽然嘴上说着不介意女方没文化,等真遇到的时候,心里却又打起了鼓。他崇尚自由恋爱,但那个年代自由恋爱是稀罕事儿。像他这样到了年纪还没对象,有文化却挑剔的人,更是会被人说三道四。
那次见面,就像一场仓促而潦草的戏,散场之后,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尴尬与怅惘的余味。
没出几日,媒人就匆匆忙忙地找到了陈卫民,那一脸的喜气,仿佛是他自己促成了天大的好事。
“卫民呐,”媒人扯着嗓子,声音在这略显寂静的小院里格外响亮,透着一股莫名的得意劲儿,“那个叫月梅的姑娘,相中你啦!”可陈卫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凉了半截。
他眼前浮现出的方月梅身影,三十七码的大脚,粗壮的腿,没文化还粗俗,她一开口,那股浓郁的土气便扑面而来,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乡下人的憨直与莽撞,和他心里那个温婉知性的老婆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
陈卫民有些不情愿,可这事儿终究是瞒不住家里人。陈顺昌和李大秀得知女方的心意后,很是高兴,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别样的光彩。陈顺昌坐在院子里那张破旧不堪的木椅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他看见陈卫民走进来,猛吸了两口烟,烟头的火光显得格外刺眼。接着,他随手把烟蒂扔在地上,抬起脚,用力碾了碾,烟头的火星瞬间熄灭。他瓮声瓮气地开口了:“你小子,别再给我挑三拣四的了!你瞧瞧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在这儿做着不切实际的梦。能有个女人愿意跟你,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差不多就行了,赶紧把婚结了。你这一结婚,卫星也能早点找对象成家,别因为你,耽误了你弟弟的大好前程。”
李大秀也在一旁帮腔,她刚从厨房出来,那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快步走到陈卫民跟前,眼神里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不耐烦。“就是啊,卫民你也老大不小了,还在这儿挑挑拣拣,挑花了眼。人家女方条件虽说一般,可好歹不嫌弃你,能看上你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你要是再这么拖下去,打一辈子光棍儿,可别怨我们没提醒你。”李大秀的语速极快,噼里啪啦地就像一阵密集的雨点,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锋芒,刺痛了陈卫民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
陈卫民弱弱地说道:“我只想找一个稍微有点文化,能跟我谈得来的。”声音不大,他微微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望向父母,希望他们能理解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
陈顺昌一听,气得猛地站起身,“有文化?能填饱肚子吗?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
李大秀也双手叉腰,拔高了声调:“你看看你,读了几本书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能讨到老婆就偷笑了,还挑三拣四。”
陈卫民眼眶泛红,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就是因为你们偏心,阿兰的爹妈才不同意我和她的婚事,要不然,我和阿兰早就结婚了。”
陈顺昌冷哼一声,“偏心?你不要说这种话。我是没给你饭吃,还是没给你衣穿?你们兄弟四个,老大和老二都只读到小学,只有你和卫星书读得最多。”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像是要用这浓烈的烟草味,驱散心中对陈卫民的不满。“就你最不知足!以为自己是谁?现在能有个女人愿意跟你,那是老天爷开眼了!
“我不知足?我原本有机会可以读高中,是你们死活不同意,说家里供不起。”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愤懑。“可等轮到卫星的时候,家里怎么就能供得起了?”
陈顺昌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指着陈卫民,气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我们一心为了你这着想,想让你早点结婚。你倒好,现在开始翻旧账了!”他猛吸了一口烟,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像是要把心里的火气也一起喷出来,“那时候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老大和老二小学一毕业就出去干活了。你呢?好歹还读了个初中,还不知足?让卫星读高中,那是觉得他脑子更灵光,说不定能读出个名堂。你呢,读再多书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回来种地!”
李大秀也急了,上前一步,双手挥舞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些年家里亏待你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姑娘愿意嫁给你,你还不乐意,还扯以前的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卫民站在原地,他的目光呆滞,一动也不动。远处的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就好像在嘲笑他的无能与悲哀。父母的声声指责如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几次想要开口反驳,可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般,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迫于父母和现实的压力,陈卫民最终同意了这门婚事。
既然陈卫民这边已应下,接下来便轮到女方上门“看人家”。这“看人家”可是个重要的事儿,女方在媒人的陪同下,到男方家进行实地考察,看看家境如何,家人品性怎样,这一看,说不定就定了两个年轻人后半辈子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