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锈轨
江临夏成为地铁观测员的第一百三十七天,最后一班列车碾碎了流浪汉的腿骨。
监控屏的冷光刺入视网膜,她紧握对讲机的手指关节泛白。凌晨1点17分,2号线隧道深处,那个蜷缩在检修通道口的黑影被车头灯照亮了一瞬——破旧的军大衣,缠着塑料布的断腿,以及一张她莫名眼熟的脸。
“调度中心,这里是江临夏。”她按下通话键,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D2区隧道有人员侵入,请求紧急制动。”
耳机里传来沙沙的杂音,混杂着类似金属甲虫振翅的嗡鸣。五秒后,列车毫无减速迹象,车头摄像头传回的画面中,流浪汉突然抬起腐烂半边的脸,冲镜头咧开嘴——他的牙缝里嵌着齿轮,舌面上烙着一串俄文数字,和母亲骨灰盒底部的手写编号一模一样。
钢轮与铁轨摩擦迸出蓝紫色火花。
江临夏猛地扯下挂在监控室门后的荧光背心冲向站台。奔跑中,钥匙串上的口红管硌疼大腿——那是母亲葬礼后她唯一随身携带的遗物,管身刻着“1987.3.21”,父亲失踪那天的日期。
隧道腥风卷着铁锈味灌入鼻腔。
她跪在轨道旁时,流浪汉的下半身已经消失在车轮下,但创面没有血。暴露的骨骼是青铜色的,关节处嵌着发条装置,像被拆散的人体钟表零件。残躯手中紧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岁模样的母亲穿着地铁制服,站在未启用的2号线隧道口,腕上戴着那块后来出现在当铺的劳力士。
“江工!”站务员林雾举着手电追来,光束扫过残骸时突然尖叫——流浪汉胸腔内钻出数十条金链,正沿着铁轨向隧道深处逃窜。江临夏下意识摸出口红,金属管身不知何时变得滚烫,管底浮现出与流浪汉牙缝里相同的齿轮纹路。
这是她第三次目睹“非正常死亡”。
第一次是三个月前,母亲的主治医生坠落在她面前。那个总把“晚期”说得像宣判书的男人,从住院部天台跳下时双臂张开如钟摆,颅骨撞击地面的瞬间,她听见清晰的齿轮卡顿声。法医说尸体心脏位置有个怀表状的凹陷,但次日档案室就起了“意外”火灾。
第二次是七天前的深夜,常来地铁站乞讨的盲眼老太。老人突然用盲杖敲打江临夏的观测台玻璃,浑浊的眼球疯狂转动:“姑娘,你背后有虫在吃铁轨!”她回头时,监控屏上的隧道剖面图正渗出锈迹,像某种感染在金属血管里蔓延。当晚老太跌入轨道,被列车轧成两截的手机里循环播放着三十年前2号线施工事故的报道,死者名单中有父亲的名字。
林雾颤抖着拉她后退:“要报警吗?”
江临夏用口红在照片背面涂抹,正红色膏体划过母亲年轻的面庞时,显影般浮出几行小字:**“1987.3.21,时间债清算日,观测员江远山确认注销。”**
父亲的名字。
隧道深处传来钟表报时的嗡鸣,她腕上突然刺痛——胎记的位置凸起一串齿轮状疱疹,皮下有金链游动的触感。口袋里的口红管开始震动,管芯自动旋转,在黑暗中投射出全息影像:二十年前的母亲抱着婴儿时期的她,站在如今已成废弃区的2号线旧控制室里,父亲的工作证挂在墙上,证件照被虫蛀出蜂窝状的孔洞。
“你最近真的没事吗?”林雾递来热可可,目光扫过她锁骨下渗血的衣领,“自从阿姨去世,你每天值班超过16小时……”
江临夏将照片塞进制服口袋。她知道林雾的关心是真的,就像知道这位同期入职的闺蜜在偷偷帮她顶班,也知道上个月林雾弟弟车祸时,自己账户莫名多出的三十万汇款来自某个标注“时间清偿局”的机构。
凌晨3点,她蜷缩在观测台的折叠床上,口红管在掌心烙出齿轮印。监控屏突然雪花闪烁,隧道结构图上浮现出父亲的字迹——那是母亲临终前烧掉的日记残页内容:**“时隙虫不是传说,它们筑巢在死亡与记忆的夹角……”**
钢轨共振声从地底传来,江临夏抓起手电筒冲向轨道。在流浪汉残骸消失的位置,她捡到半枚生锈的领章,背面刻着母亲的名字缩写。
次日交班时,林雾惊呼:“你口红沾到领子上了!”
镜中,她锁骨下的胎记已变成完整的齿轮,而唇角残留的“正红色”正在皮下蠕动——那不是唇膏,是从口腔内部渗出的、掺杂着金链碎屑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