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与茧房

暴雨把送葬队伍浇得溃不成军。林夏抱着青瓷骨灰坛走在最前头，雨滴砸在坛口发出空荡回响。道士说骨灰要等雨停才能下葬，可她分明看见坛底黏着半片槐树皮——那是奶奶被发现时，残肢上唯一完整的皮肤组织。

"夏夏，换件干衣服。"母亲捧着新衣服出现时，她正蹲在屋檐下挖苔藓。

葬礼翌日，林夏在餐桌上打翻了豆浆。乳白液体顺着桌沿滴落，她盯着那些溅开的星芒，突然听见奶奶的声音："夏夏最爱喝甜豆浆对不对？"瓷碗碎片扎进掌心时，尝到的却是铁锈味的咸。

衣柜里的樟脑丸融成琥珀状那天，林夏发现奶奶的假牙藏在饼干盒底层。陶瓷牙床沾着茶渍，她含进嘴里时尝到陈年普洱的涩。镜中人突然长出皱纹，白发从发根开始蚕食黑夜。

凌晨三点，林夏又在噩梦中惊醒，她梦见思念终于开出了花，等待终于结成了果，奶奶回来了，说她想念夏夏，不想在外面待的太久。奶奶就站在大门口的拐角处等着林夏，她飞奔而去，想冲进奶奶怀里再也不分开。可是，快接触到奶奶时她却突然变成一具骷髅，然后化为灰烬散落在空中…

林夏满头大汗，心跳加速，心脏微微疼痛，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一样沉重。她拿起手机给奶奶的手机发了短信。

【今天的饭不香，我吃了半碗】

【我的数学成绩又下降了，我没敢给爸爸说，你不在没人护着我了】

【今天骑自行车摔倒路边的坑里了，放心吧，一点擦伤，不疼，过几天就好了】

收件箱渐渐被未读红点淹没，像一串永远等不到回应的陌生符号…

第二天早上，母亲发现林夏保持着一个姿势凝视挂钟。秒针每次颤抖着跳过数字12，她瞳孔里就浮起片冰花。当分针与时针在午夜重逢时，她突然开口："奶奶走那天，钟摆吃了三颗樟脑丸。"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玻璃，割开满室氟西汀的气味

林夏在家的时候，厨房的瓷碗总是在集体叛逃。林夏看着它们悬浮在离地一尺的空中，蛋花汤凝结成琥珀状固体，筷尖戳进去时会流出淡金色的光。"重力加速度公式被篡改了。"她在草稿纸上反复演算，最后得出G=奶奶消失那天的日期平方根。

班主任打来慰问电话那晚，她正在撕数学竞赛奖状。胶质层与纸纤维分离时发出黏腻声响，像极了解剖课上老师撕开青蛙表皮的声音。"林夏妈妈，孩子需要心理干预..."电话漏音严重，她看见母亲把氟西汀药片碾碎拌进银耳羹。

林夏的休学申请是在期末考试后提交的。教导主任看着成绩单上暴跌的名次，红钢笔在退学原因栏悬了很久，最后写下"家庭重大变故"。

那个夏天她房间的窗帘再也没有拉开过。林夏从墓地回来，一滴泪都不肯流下，无论爸妈说什么，眼前这个女儿，爸妈觉得陌生又熟悉，白天不见流一滴泪，晚上却常在梦里哭醒几乎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母亲把抗抑郁药混在维生素瓶里，父亲在客厅用方言咒骂："装疯卖傻能给奶奶招魂吗？"只有奶奶的老猫每晚抓挠紧闭的房门，直到某天清晨彻底没了声响。

尽管林夏逐渐接受了永远失去奶奶的事实，但心里还是留着一丝希望，希望一切都是假的，就是一个漫长的噩梦，只是还没有醒，奶奶那么疼她，怎么舍得丢下她呢？怎么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