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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惊蛰雨

####一

我的左手小指在抽痛,像有根生锈的铁丝沿着骨头来回拉扯。窗外的暴雨把香樟树浇成晃动的绿影子,镇政府大院的铁皮屋檐被雨点砸出密集的鼓点。茶水在搪瓷杯里转着圈,浮在上面的茉莉花瓣突然沉下去时,我听见走廊尽头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门是被撞开的,带进一股裹着铁腥味的雨气。党政办的小张整个人都在滴水,防水文件袋在他手里抖得像片枯叶:"陈委员,县纪委的同志刚走......"

那张停职通知单沾着雨水,油墨化开的"配合调查"四个字,让我想起上周在方老师家看到的举报信。信纸右上角有块褐色污渍,当时师母端着茶进来,紫砂壶嘴飘出的白雾正好遮住她的表情。

"陈委员?"小张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下意识用右手按住桌角的《万历十五年》,这本书的硬壳封面被磨得发亮,1587年那页夹着方老师去年塞给我的书签——用防汛图纸裁成的窄条,背面画着古怪的等高线。

####二

档案室的霉味混着雨水腥气冲进鼻腔时,我的皮鞋已经灌满了泥水。铁皮柜歪斜着泡在水洼里,1998年的防汛档案像被解剖的青蛙摊在地上。泛黄的会议记录正在吸水膨胀,纸页间渗出褐色的脉络。

"先搬铁皮柜!"我冲身后喊,声音撞在潮湿的墙壁上变成闷响。王副镇长的金利来皮带扣硌着我的后背,他呼出的热气喷在我耳后:"小心右边!"

生锈的铁钩划过后颈时,我竟然想起和林珊的第一次约会。那晚电影散场后下着同样的暴雨,她踮脚替我擦头发,指甲盖上的碎钻贴纸在路灯下闪成小片银河。现在那道三厘米的伤口正在渗血,混着雨水滴在"青岩江堤防加固方案"的封面上,把责任单位那栏染成淡红色。

####三

发现三份水位记录时,雨已经转成细密的银针。同一段江堤标注着118.76米、119.02米、118.91米三个数字,褪色的红蓝批注在霉斑间若隐若现。我的手机镜头刚要聚焦,黑屏上突然映出库房深处的人影。

"陈委员对历史档案真是上心。"镇纪委的小李撑着黑伞站在门口,伞骨凝结的水珠滴在档案箱上,"方主任当年负责过青岩江治理吧?"

我卷起湿透的袖口,露出那道救林珊弟弟留下的疤痕:"李书记要不要搭把手?这些防汛资料淋坏了,明年汛期要出大问题。"他伸手接箱子的瞬间,我闻到他袖口飘来的檀香味——三天前方老师被带走时,我在这栋楼的洗手间闻到过同样的味道。

####四

师母的翡翠吊坠在雨帘中晃出一道绿光时,我正蹲在青石板上捡紫砂碎片。党参乌鸡汤的香气从她藏蓝旗袍的盘扣间溢出来,让我想起林珊流产后炖了三天的那锅鸡汤。当时她靠在厨房门口,不锈钢勺把砂锅磕出个豁口:"陈默,我们离婚吧。"

"小默?"师母的手帕按在我渗血的纱布上,绢帕角落绣着朵木兰花。她的白发有几缕粘在颈侧,让我突然意识到这五年她老得厉害。那本《万历十五年》躺在水洼里,1587年的茶渍正在洇开方老师写的"清风两袖",墨迹在雨水浸泡下显出一圈诡异的金边。

二楼窗户闪过镜片反光时,我正帮师母拎起保温桶。她的翡翠吊坠滑出衣领,坠子背面刻着生辰八字——和林珊流掉的孩子是同月同日。这个发现让我手一抖,汤勺撞在桶壁上发出清响,混着远处隐约的快门声。

####五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第五次时,我终于划开接听键。林珊的声音裹着超市广播的嘈杂:"妈的手术费......"她顿了顿,"你还在镇里?"

值班室的老孙头正从我的车前盖旁直起身,手里攥着个药瓶。车灯照亮标签上的"氯氮平",这种治疗精神分裂的药,上周我在方老师锁着的抽屉里见过同款。后备箱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黑色塑料袋,露出半截泛黄的"青岩江堤防工程验收报告"。

"明天我去医院。"我说着拧动车钥匙,仪表盘突然亮起胎压警报。后视镜里,永固建材的logo在雨幕中忽明忽暗,和去年他们中标镇政府修缮工程那晚,庆功宴上的霓虹灯一样刺眼。

收音机自动跳到了交通频道,主持人正在播报绕行通知:"......因暴雨影响,青岩江旧桥临时封闭......"我猛打方向盘避开坑洼时,突然想起方老师被带走前夜打来的电话。当时信号很差,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记住,真正的洪水......从来不在江里......"

雨刮器在玻璃上划出扇形空隙的瞬间,我看见了——后视镜里那辆灰色越野车的雨刮器,正以某种特定的频率摆动。长、短、长,这是方老师教过的摩尔斯电码,翻译过来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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