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探究
“公主当时喊出来的时候，脸涨得通红，喘着气，还在含含糊糊地说什么，可吓人了。好在没一会儿就平静了，可把我给吓坏了。”
庆宜一边给夏云漪剥荔枝，一边絮絮叨叨。
“是做噩梦了吗？要不要去找太医给公主看看？”
“嗯……”夏云漪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子上，脸色苍白。早上西霖姑姑来叫她的时候，看见她面色不佳，险些站都站不稳，便临时取消了今天的教习，还特意嘱咐她好好休息。夏云漪这才有空当坐在院子里和庆宜抱怨昨天晚上的事情。
“太真实了……可是。”她咬住庆宜递过来的荔枝，饱满的果肉陷进去，挤压着汁液流向两侧，撑的外皮鼓鼓囊囊的，像是下一秒就要爆开了一般，“根本不像是在做梦。可是如果不是做梦，我怎么会到那种地方去呢？我当时还以为是梦游的老毛病又犯了呢，娘亲说我小时候经常半夜闭着眼睛跑出去，后来请了医生来看了，吃了很久的药才好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庆宜却在旁边笑出了声。
“公主你想什么呢？寝宫外彻夜有侍卫巡逻保护，就算公主真的大半夜跑出去，又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呢？”
“你说的倒也是。”她干笑两声，脑海里又想起早上醒来时，指甲缝里的一点残留的泥土。
如果自己真的只是做梦，那它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这可完全解释不通啊。但如庆宜所说，她今早也去问了，宫殿周围全天都有卫队守护，自己也不可能在不惊动卫队的情况下跑到那么远的御花园去。
越想越乱，夏云漪烦躁地站起来，惊得庆宜也跟着一下直起身子，险些打翻盛着荔枝皮的碟子。
“我想出去走走。”她感觉心里像是有一团火不停地烧着，燎得她心烦意乱，迫切地想找个什么东西转移她的注意力。
庆宜招呼人过来收拾，擦去手上的汁水，像是想跟着夏云漪。
她刚要说，自己想一个人呆着，突然又觉得，有庆宜在旁边说说话也好，便吞下来到嘴边的话语，直接往外面走了，庆宜紧紧跟在她身后。
“公主别跑太远了。”
“我想去御花园，庆宜你认识路吗？”她脚步一顿，没及时停住的庆宜差点撞到她身上，好在夏云漪往后退了半步，才险险避开。
“去过一次……不过不是很熟。”庆宜支吾着，夏云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是陷入了某种艰难的局面，秀丽的眉毛几乎要纠缠到了一起。终于，她看向庆宜说道：“带我去吧。”
“现在么？”
出乎她的意料，庆宜并没有马上答应，反而是犹豫着，眼神也飘飘忽忽的，不敢看她。
“庆宜？”夏云漪顿时拉下了脸，“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吗。”
她素来以笑脸示人，现下敛去了唇边的笑意，竟隐约有些凌人的气势。夏云漪虽久居深闺，再怎么说也还是大家千金，如今又有西霖姑姑的严厉教导，气态更加不俗。庆宜也听到两位姑姑私下说假以时日，她必定可与正统的皇室公主相媲美，真真正正地担起和亲公主的名号。
庆宜只低着头不说话，像被她的模样吓到了。
“我不管你知道些什么，又有什么是瞒着我的，这御花园，我今天是一定要去的！”
她平静的语气下暗藏着尚在酝酿之中的风暴。庆宜明白，这时候是非说不可的，夏云漪铁了心要去御花园，她想拦也拦不住。
一咬牙，她抬起头，大着胆子说道：“我刚从御花园回来，陛下在那边赏花，西霖姑姑说，和亲的公主出行前不能见到圣上，是忌讳，我就怕有什么不吉利的……”
“她是你主子还是我是你主子！”
“公主！”
庆宜身子一软，跌倒在地。她急促地呼吸着，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低着头不敢再看夏云漪。
“什么破规矩，我从没听说过。”夏云漪怒极反笑，让庆宜起来，“这御花园，本宫偏偏就要去了，她难道还能惩处我吗？”
庆宜哆哆嗦嗦地跟在她身后，一声不吭。
余光瞥见神色惊惶的庆宜，夏云漪心里又是一股火气窜出来，她竟然会因为西霖姑姑的话而忤逆自己！
虽说残余的理智在提醒她，庆宜只是想着要避讳，担忧对她不利，也是为她考虑，可她就是气不过。
这是她在宫里唯一的自家人了，如果说连庆宜都不能完全服从自己，听着外人的命令，那她还能再信任谁？
她现在陷入了一种极度的紧张之中，甚至自己都觉得，她已经处于发疯的边缘了。
怀疑的苗头长出一点就难以再控制，她想到为了伺候方便，庆宜被安排在偏殿休息，此时夏云漪心里还是偏向自己昨夜真的出去了，既然自己呼吸声大了些都能惊醒庆宜，那离开寝宫又怎么会不被她发现呢？
夏云漪感觉背后一阵发凉，会不会庆宜也是在欺骗自己？可她是娘亲的人啊，她怎么会不忠于自己呢？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并不如曾以为的那么安全。先前她还以为皇宫凶险只是因为后妃争宠，彼此明争暗斗，可她不过是要个和亲的公主，和她们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不会威胁到任何人，也就不会有人对她产生敌意。
没想到还是她太过天真了，只想到了外人的危险，偏偏漏了背后的防备！
“庆宜，你记住，你是我的人。”她冷冷说道。
庆宜听到她的话，突然低声啜泣了起来。
夏云漪冷漠地看着她，片刻后，庆宜抽抽嗒嗒地说道：“小姐您，您不知道，庆宜本来是要被人打死的，那时候是老夫人……救下了庆宜的命。这辈子，庆宜都还不尽将军府的恩情，庆宜生是将军府的人，死也是将军府的鬼！既然夫人让庆宜进宫跟着小姐，那庆宜自然就一心一意陪伴小姐左右，只要庆宜还活着，就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小姐！也绝不会生出半点背叛的心思！”
她虽还是带着哭腔，话语中的坚定却让人难以质疑反驳，夏云漪不由得暗道自己糊涂，怎么会怀疑庆宜的忠心呢？只是她也颇为意外，倒不知道庆宜和将军府之间竟还有这样的牵连，如此她也放心了许多。
庆宜低着头，大力抽着鼻子，眼里却没有半点伤心的情绪，甚至还有些得意。
这种没怎么和外人接触的深闺姑娘真是太好骗了，随便编点故事卖卖惨，再说几句表忠心的套话，她就心软了。
不过这也得益于她顶替的这个侍女的特殊身份。庆宜到现在都搞不懂夏云漪母亲这是什么骚操作，女儿进宫要带个信得过的丫鬟，她不选一直贴身服侍夏云漪的那几个，反而要塞个自己院子里的人，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当然她是很喜欢这个安排的，夏云漪和这个侍女越不熟悉，就越方便自己偷天换日，代替她成为“庆宜”。
现在自己忠诚人设立了起来，接下来就是逐渐赢得夏云漪的全部信任，等到时机成熟提出替嫁，她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和亲公主嫁到大昭去，自己的计划也可以实现了。
她心里打着小算盘，夏云漪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不是这样容易暴躁的人啊。除了刚听到让她去和亲的消息时，她实在难以接受发了脾气，夏云漪自认十几年来自己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没几回，怎么到了宫里就天天浮躁的不行，情绪总是大起大落？
这让夏云漪对皇宫越发讨厌，她闭着眼睛深呼吸几次，终于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了些。刚想安抚一下庆宜，夏云漪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了一座精巧的八角小亭上。
她的神色陡然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