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厉帝
纵然有庆宜的再三保证,夏云漪依旧不能沉下心来。她坐立难安,又想着出去走一走,看能不能平缓自己的心情。庆宜原本要和她一道,临时被西霖姑姑叫去拿东西,夏云漪便带了另两个宫女同行。
等庆宜拿着安贵妃送来的若干饰物回屋,便见到夏云漪如风般冲到她面前,揪着她的衣袖抽噎道:“呜呜……庆宜,我把玉佩弄丢了。庆宜……”
“什么玉佩?公主您别哭,慢慢说。”她放下手中的托盘,轻声细语地哄着夏云漪。
“临走前,娘亲给了我一枚玉佩,让我务必保管好……我今日把它带在身上出去了,回来时就不见了!”
庆宜一愣,她还不知道徐夫人给了夏云漪玉佩的事情。
“是什么样子的?”
夏云漪取出陈怀英赠她的双鱼玉佩,说道:“和它差不多。”
入宫紧急,徐夫人不可能浪费时间交给夏云漪没什么用的东西,还特意叮嘱过她好好保管,这块玉佩定然有什么重要之处。
庆宜瞬间想到了小茶曾告诉自己的,徐夫人和厉帝互赠定情信物一事。
莫非这玉佩是当初厉帝赠予徐夫人的?
“公主今日去了什么地方,不要着急,都和我说一遍,越详细越好。”她轻轻握住夏云漪的手,半跪在她面前,仰视着她。
夏云漪看着庆宜,心中的慌张竟奇异的消失了。她说不清缘由,可只要看见庆宜那双似乎永远都冷静理智的眸子,自己就感到莫名的安心。
也许是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她感觉到庆宜的言行都切实是为了自己好,真正从心底接纳并信任了庆宜吧。
夏云漪将自己刚刚的去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庆宜。
她离开青玉宫后,并未像往常一般右拐,经过昭裕宫到御花园,而是往左走,那是瑶光殿所在的方向,与青玉宫之间还隔着个钟粹宫。
钟粹宫正门对着一条正道,她到路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拐到那条路上了,左右也都是低位的后妃居住的宫殿,路的尽头是个小花园,她在园子里逛了会,觉得心中还是不能平静,就回青玉宫了。
结果一只脚还没迈进屋子,她感觉身上总有些空落落的,低头才发现自己的玉佩不见了。偏偏这会儿又是她不能出去的时候,这才一时慌了神,竟像小孩般哭了出来。
“没事,我去帮您找回来。”庆宜听完她的叙述,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竟真有几分像是哄小孩了。
她沿着夏云漪走过的路线仔细寻找着,夏云漪回来没多久,玉佩应该还不会被打扫宫人弄走。庆宜一直找到小花园,终于在一丛矮柳的树枝上找到了夏云漪的玉佩,想来是她路过时不小心挂上去的。
庆宜打量着玉佩,果然和七皇子那块极为相似,只是双鱼中的珠子略有不同,像个小花球的模样。她刚要收起玉佩离开,身后却传来肖公公尖细的嗓音。庆宜立刻回头,正好见到厉帝从左侧宫中出来。
假如这玉佩的确是厉帝送给陈夫人的,他又对陈夫人念念不忘……
庆宜心生一计,环顾四下没有旁人,右手微微一甩,玉佩直直地飞了出去,落在正对厉帝行走方向的路上。
她故作慌张的模样,提起裙边小跑过去,蹲下身子捡起玉佩。
“大胆,见到陛下为何不行礼!”皇帝身侧另一名年轻些的公公怒喝道。庆宜像是刚发现厉帝一样,面露惊讶,旋即跪倒在地,颤抖着说道:“陛下,请陛下恕罪……奴婢只是太专注捡东西了,请陛下恕罪。”
厉帝本没想搭理她,今日他又在宫中找了一整天,依旧毫无所获。想到那近乎仙乐的琴音,那首曲子曾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让他思之欲狂。
这天下,除了她,竟还有别人会弹奏这首曲子。
厉帝不信,他贵为北陈帝王,竟然连自己后宫中的一个人都找不到。
“起来吧。”
“谢陛下。”
庆宜还没直起身子,见厉帝抬脚要走,立刻装作脚滑的样子惊呼一声,手里的玉佩也趁势再度飞了出去,稳稳地落在厉帝脚边。
肖公公眉头一皱,这宫女他记得,是随安荣公主进宫的。她今日跑到皇帝面前,三番五次想要吸引陛下的注意力,究竟是什么目的?
厉帝的脚刚要踩在玉佩上,听见庆宜焦急的喊声,低头一看,又收回了脚,也看清了地上的那块玉佩。
他面色大变,拾起玉佩仔细察看,旋即质问庆宜:“这玉佩你是哪里得到的!”
“回……回禀陛下,这是安荣公主的饰物……”
“安荣公主?”他看向肖公公。
“陛下,安荣公主是您钦定要去和亲的大臣千金,现在宫中接受教习。”
“她是哪家的千金?”厉帝追问道。他隐约记得安贵妃是说过已选定和亲之人,让他下旨册封。他当时头痛又犯了,也没细问就下旨了。
“公主是抚西将军的外孙女。”庆宜抢在肖公公前面说道。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庆宜一眼。
厉帝问的是哪家千金,她说的却是夏云漪外公家,这宫女为何要刻意提及抚西将军?
然让肖公公没想到的是,厉帝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竟是直接一把抓住庆宜的胳膊,半强迫着她起身,追问道:“安荣公主现在何处?带孤过去!”
“是……陛下。”她像是被厉帝吓到了,略微瑟缩着身子,领厉帝往青玉宫行去。
夏云漪等得着急,便站在青玉宫门口,急切地张望着。
左右见不到庆宜的身影,夏云漪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悲伤,说不清缘由,她就是觉得心里头难受,鼻头一酸,眼前又是水蒙蒙一片。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她莫名想起娘亲教给自己的诗歌,低声唱了起来,“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天色暗淡,琉璃灯照在她身前,只能打亮那柳青的长裙,闪烁跳动的光映着那张朦胧的脸,让人看不大真切,但伊人身姿绰约,竟隐有倾国之色。歌声婉转,有如春莺啼鸣,月宫仙音,让人心神荡漾,沉醉不已。
皇帝站在路口,痴痴地望着她。
真像啊……
庆宜暗中观察着厉帝的神色,见他目光中的痴迷,悄悄得意。真是赶巧不赶早,省得麻烦自己想方设法再创造机会了。
她快步走到夏云漪面前,恭声道:“公主,陛下来了。”
夏云漪猛然回神,这才看见身着宝蓝便服的厉帝,慌忙低头行礼。厉帝缓缓走近她,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命她起身抬头。
得到庆宜肯定的目光,夏云漪才慢慢抬起头,猫儿似的圆眼看着厉帝,其中还带了点泪光,越发显得无辜动人。
看清她面庞的那一瞬间,厉帝只觉整个人好似被雷电直直劈中,僵直在了原地。
“圆圆……”他不自觉呢喃出声。
夏云漪愣住了,圆圆是谁?她记忆中倒也有个“圆圆”,那是自己母亲的乳名。
厉帝伸出手,像是要抚摸她的脸颊,又突然停在半空中,只微微颤抖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夏云漪,却又像是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
“陛下?”夏云漪探究地问道。
他恍然回神,眸中也恢复了一片清明。
“你的母亲是谁?”纵然心中已有了答案,厉帝仍旧想要彻底验证清楚。
“抚西将军幼女,徐淼。”
果然是她!
厉帝的眼眶骤然红了,苍天有幸,他错过了圆圆,竟然又遇上了她的孩子!
这次他不再是任人拿捏的皇子,他是北陈至高无上的天子,没有谁可以再对他的行为指手画脚,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爱自己想爱的任何人!
他颤抖的双手终于轻轻抚上夏云漪的脸庞。
手中的肌肤娇嫩柔软,充满了少女的活力与年轻。厉帝从未像现在这样嫌弃自己的年纪。他的年龄已经可以做夏云漪的父亲了,可他还是想将面前如花般娇艳的少女揽入怀中,好好地疼惜她。
“你……叫什么名字。”
“臣女名夏云漪。”
“可有小字?”
她没想到皇帝会问这个,呆了片刻,羞怯地说道:“有……娘亲往日在闺中,都唤我雪儿。”
“为何?”
“娘亲说,臣女出生时,城中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所以就这么叫臣女了。”
可惜那也是恽州冬月的最后一场雪,少了雪被,恽州的秧苗几乎没有活下来的。那是恽州历史上少有的灾年,粮商官府趁机勾结,高价卖粮,不管百姓死活,只图自己赚的盆满钵满。
这些,徐夫人并未告诉过夏云漪。
“那孤……今后也叫你雪儿可好?”
她面露讶然,眸中倒映出厉帝认真而又深情的神色。
良久,她应道:“好。”
厉帝唇角扬起一抹笑容,嗓子突然变得异常干涩,他感觉胸中堆积了许多的话语想要诉说,可一时之间竟像哑了一样,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最终还是对夏云漪嘱托了两句,看着她走进青玉宫,又恋恋不舍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那句 “雪儿”盘旋在他唇齿间,始终没能有勇气喊出来。
和亲公主……厉帝突然后悔自己当初没有仔细看看送来的夏云漪画像,倘若那个时候自己能发现她就是徐淼的孩子,怎么会让她去和亲呢?
他停下了脚步,肖公公也跟着停住了,等候陛下随时的吩咐。
现在大昭使团还没到邺城,他还能够让夏云漪留在宫中,留在他身边。厉帝下了决心,当即命令肖公公把之前待选的官家女子的画像全部送到御书房去。
不过一个政治工具,大昭也不会在意送去的公主是谁,他再选一个代替夏云漪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