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关系
“端妃娘娘，我去和亲可是陛下的旨意……您的心情我也懂，可有些话您还是该注意点儿。”夏云漪略微平复心情，她可不想因为端妃的话给自己惹一身腥。
沈繁星浅笑道：“真是对不住，实在是……每次谈及此事本宫都觉得胸口憋着口气，不吐不快。”
夏云漪别开眼神，没有答话。端妃说的没错，她确实不甘心自己的命运因为一个平民出身的人而改变。可她也不傻，自己和后妃们一直没交集，今天端妃无缘无故地跑来找她，说了这么些话，不就是想让自己当枪使？
她很清楚，自己是想借助厉帝的力量不去和亲，但不代表她愿意掺和后妃之间的斗争。
“既然惹端妃如此不快，那还是不要再谈此事了。”沈繁星见夏云漪的神色，估摸单凭这一次是拿不下她的了。她颇为懊恼，应该早些时候就来笼络夏云漪的，可惜自己知道夏云漪的太晚，能周转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二人又闲谈了一阵子，然夏云漪心思早已乱了，只想快点结束谈话。她随便扯了个理由送走端妃后，问庆宜：“你怎么看端妃的话？”
“公主，端妃背后是兵部尚书，家族势力不可小觑。”庆宜思忖片刻，缓缓说道，“安氏如今的地位全凭安贵妃一人撑着，只要安贵妃失了宠爱，他们自然也就全垮了。”
“可端妃摆明了是要利用我。”她急急说道，面带愁容。她不想中端妃的下怀，偏偏端妃的话又句句说到了她心坎上，夏云漪现在是左右为难，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庆宜走到她身侧，温柔地揉捏着夏云漪的肩膀，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您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那安贵妃也能看出来。”
夏云漪猛地回头，盯着庆宜：“你什么意思？”
“奴的意思是索性您就大大方方地当端妃的棋子，让所有人都看出来端妃和您是一条船上的。”
“一条船上又怎么样。”夏云漪冷哼一声，“但凡我出了什么差错，她第一个就要把我撇干净。”
“为什么就一定是她把您撇干净呢？”
庆宜忽地一笑，夏云漪愣了片刻，眼中茫然逐渐散去。
“你是说……要我反客为主？”
她陷入沉思。庆宜并不打搅她的思索，只安静换掉了炉子里的香饼，在一旁等候着。
青玉宫主仆二人各怀心思，端妃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漱玉宫。她刚跨进宫门，最贴心的女官白露匆匆迎了上来，附在沈繁星耳边悄声道：“主子，七皇子来了。”
“一个人？”
白露应了一声。沈繁星屏退一众宫人，让白露在寝宫门口候着，自己进了屋内。
陈怀英身着绛色袍子，斜靠在床边的榻上，顾自倒了杯茶水喝着，神色姿态竟像是在自己府中一般。
“纵使陛下已然回宫，七皇子孤身造访后妃寝宫，恐怕也还是不大好吧。”嘴里说着，沈繁星脸上却挂着盈盈笑意。她走到陈怀英身侧坐下，陈怀英熟练地为她斟满茶水。沈繁星却没接过，只看着手腕上的镯子笑。
“端妃宫里我还是信得过的。”他看向沈繁星，眉眼间笑意盈盈，柔情似水。沈繁星像是全然没发觉他的眼神，亦或者是刻意忽略了，轻笑道：“多谢七皇子夸赞了。”
见她如此，陈怀英眼中浮现一丝失落，旋即被他掩饰了过去。
“你刚刚去找夏云漪了？”他语气不再像最初那般生疏客套，像是在和多年老友说话一般。
沈繁星本就没想瞒着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陈怀英眉头微蹙，不解地问道：“你找她做什么？”
他上次见到夏云漪，还是在花宴前。之前他也以为夏云漪和普通闺阁女子差不多，那日交谈发觉夏云漪竟对时政颇有兴趣，诸多观点虽显稚嫩，倒也有可取之处。陈怀英由此对她改观不少，也生出了几分好感。
“自然是请她留在后宫了。”沈繁星知道陈怀英和夏云漪的那点儿交情，突然凑近陈怀英，探究地问道：“要不……七皇子您去劝劝？”
原本因为她的靠近而心头一颤的陈怀英，听见她接下来的话语，面色顿时冷了下来。
她问自己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以为自己和夏云漪有什么？
“我与夏云漪本就没见过几面，无缘无故跑去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唐突了。”
“怎么会。”沈繁星笑道，又坐了回去，“说不定七皇子您一开口，她就答应了呢。”
陈怀英面色一变，沉声低喝：“沈繁星。”
“啊呀啊呀……七皇子可别生气，我可不是说您和她之间有什么呀！”
“你……”陈怀英刚要辩驳，胸口突然涌出一股无力感，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片刻，他终究是叹息一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说吧，你什么想法。”原本甘甜的茶水在陈怀英口中只剩下了无尽的苦涩，沈繁星看着他落寞的神情，心中突然涌出些许不忍。她没有放任自己的情绪，迅速强迫自己理智下来。
从出生那一刻起，她就注定要为家族奉献自己的所有。入宫也好，争宠也好，沈繁星从来都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很多东西她是没有资格拥有的，譬如自我，譬如爱情。
“我想要让夏云漪留在宫里，和我一起对抗安嘉。”
沈繁星盯着陈怀英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挺不错的想法。”
“但她还在犹豫。夏云漪倒是比我想的要聪明些。”话音未落，沈繁星脑海中突然窜过夏云漪身后那宫女的模样。
虽然她一直安静恭顺地站在夏云漪背后，沈繁星却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个宫女才是端坐着的主子。
她笑了笑，忽略了这过于怪诞的想法。大概只是夏云漪房间里熏香味道太过浓厚，让自己糊涂了吧。
陈怀英遏制住自己想要看她的念头，转过头避免和沈繁星有任何视线上的交汇。
“所以你又有别的想法了？使团进京可没几天了，你要让夏云漪留下还得过皇帝那关。”
“皇帝那儿？”沈繁星眸中突然浮现狡黠之色，神神秘秘地向陈怀英那边探身说道：“最近安嘉对夏云漪管得可严了，她几乎连宫门都出不去，你猜，是为什么？”
“我哪懂你们女人的心思。”陈怀英嘟囔了一句，意味莫名。
“嘁……当然是因为皇帝呀。”眼见自己碰了一鼻子灰，沈繁星也没有闹腾的心思，又坐了回去，“你不知道？皇帝见着夏云漪了，还想把她留在宫里呢，那安嘉能愿意吗？”
“皇帝既然也想留她，那你还费这些心思干嘛。”
沈繁星几乎想翻白眼了，陈怀英是真不知道还是和她装糊涂呢？说出来的话真是一句比一句气人！
她索性也不和陈怀英委婉说话了，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情报：“安嘉从中作梗，让皇帝以为使团已经拿到了夏云漪的画像，皇帝现在被她缠住，夏云漪自己又翻不起什么水花，要是没有外力介入，她就真成了和亲公主了。”
听完她吐出的这一大段话，陈怀英面色平静，默默又给她填满了茶水。沈繁星一口气还没喘过来，瞪了他一眼，愤愤地说道：“你就没点儿想法？”
“都是林弈阳告诉你的？”
“是又如何？”
“他真是什么都不瞒着你。”
沈繁星冷笑一声：“我们之间的信息交流只会与安嘉有关，旁的他嘴巴严实得很，你不用担心。”
“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他原本略微低着头，此刻半抬眼帘，眼珠子从下边往上盯着沈繁星，她没有来的瑟缩一下，心虚地扭过头，低声说道：“我想……我想让你去和皇帝说，把夏云漪留下的办法。”
“嗯。”
她惊讶地转头，陈怀英这就答应了？她原本都想好一肚子的说辞应对陈怀英可能的提问了，他竟然什么都没问？
“你想让我怎么说。”
“很简单的，对外宣布公主病重要去寺庙修行，和亲人选自然就得换了。这理由应付使团也足够的。”沈繁星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观察陈怀英的神色，她总感觉这会儿的陈怀英怪怪的，可具体是哪儿她又说不出来。
“如果是我说的话，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会比你说要重，是吗？”
沈繁星应了一声。陈怀英突然起身，掸落袍子下摆的灰尘，沉声说道：“我知道了，会尽快和皇帝说的。”
“甫仁……”她脑子一热，吐出两个字，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闭了口，愣愣地看着同样呆住的陈怀英。
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沈繁星清楚地听见她和陈怀英的呼吸声，一个粗重缓慢，一个轻缓却又略带急促，她朱唇轻启，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颗心通通跳着，几乎要跳到胸膛外面去了。
最后还是陈怀英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他正好是俯视沈繁星，纤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出淡淡的灰色阴影，他的眼睛隐藏在这阴影背后，让沈繁星看不真切。
“繁星，你知道的，我不会拒绝你。”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却又像是在克制什么，沈繁星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从正殿屏风后面一处隐秘的小门离开了。
沈繁星望着他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
良久，一滴清泪从她面庞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