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迷雾
樊如墨潜伏在院内的花草丛后，警惕地观察着院子里的情况，他本以为院子里会有更多守卫，结果真如之前在墙头探测到的那般，只有门口才安排了人。院子里空荡荡的，他也没有感知到暗卫的气息。
之前看到的姑子已经都出去了，只有左厢房亮着灯，樊如墨犹豫片刻，低伏着身子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左厢房。
外头有白雪守着，樊如墨不用分神关注那边的情况，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小房间内。他能听到里面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是一个中年男人。
“雪儿……”
樊如墨心里没由来的有些不爽。
他平时也都这么叫白雪的。
相同的名字，让他有种里面坐着的是白雪的错觉。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厉帝看着端坐的夏云漪，她穿着素色的棉布衣衫，简单朴素，却难掩她美貌的光芒。淡眉如秋水，冰肌伴轻风，厉帝想到了她的母亲，曾经的邺城第一美人，如今圆圆的女儿竟是出落的比年轻的她更加动人。
夏云漪大着胆子抬眸看向厉帝，怯生生地说道：“说什么？”
“说你和你的母亲很像。”
厉帝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了，天下怎么能有这样美丽的女子！那双眼睛是如此的清透，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埃。这样澄澈的眸子，映着微微闪动的烛火，带着三分怯意看着自己，他怎么受得了！
“有……”夏云漪说完，快速低下了头，呢喃道，“臣女母亲时常说，臣女和她年轻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岂止是一个模子……你比她，你比她……”厉帝急切地说道，声音逐渐带上了些许颤抖，他重复了好几次，终究是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樊如墨看得快急死了，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里面那个女人的背部。看着厉帝那激动的样子，他不禁好奇起这和亲公主的长相来，厉帝后宫已经有一个倾国倾城的安贵妃了，这得是什么模样才能让他这么沉迷啊？就连自称都变了，不简单，不简单啊……
说起来，使团是收到了北陈官员送来的安荣公主画像，可惜他那时已经离开了。樊如墨有点可惜，他应该迟些再走的，好歹能看一看这个可能嫁给他家王爷的女人大概的模样呀！
“你不该做和亲公主的。”厉帝沉默片刻，突然说道。
“陛下……”夏云漪说着，眼中竟泛起了点点泪光，厉帝心疼不已，当即伸手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
“没事的，我已经告知大昭使团你实在病重，难以担起和亲重任。”厉帝温柔地安慰她，夏云漪心中大喜，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追问道：“真的？陛下您真的这么说的？”
他点点头，丝毫不觉得她的问话有逾越之处，依旧是温声细语：“我怎么舍得骗雪儿呢？只是替代的人有点难选。好在你那名侍女主动找到我，说愿意为你分忧去和亲。”
“庆宜……”夏云漪想到离开那晚她坚定的目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又有些惋惜。
如果她能留下就好了……
“是啊，是个忠心的好孩子。”厉帝感慨道，“我将她安置在旁边的院子里，你们还能再相处些时日。”
“臣女谢陛下隆恩。”夏云漪起身就要跪下，被厉帝一把扶住了。
他注视着夏云漪的面庞，眼中是浓浓的深情：“雪儿，这……是我的私心，我想留你在身边。”
院门响起一阵脚步声，樊如墨眉头微皱，旋即闪进旁边的阴影。来者一副宫女打扮，樊如墨刚松了口气，却见她停在了院子里，眼睛看向自己的藏身之处。
樊如墨心头一惊，难道这人发现自己了？
他立即否认了自己的这个念头，一个宫女而已，怎么可能发现自己呢？
然而那宫女确确实实是在看自己这边，恰好此时云层散开，清亮的月光洒落庭院，樊如墨看清了她的面庞，和嘴角的一抹微笑。
他感觉后背一阵发凉，身子几不可察地往后退了一点。他突然生出一种自己是被猛兽盯上的猎物的错觉，面前这个女人仿佛随时都会亮出她的利爪扑向自己……他喉结微动，明白这宫女绝没有表面上这样简单。
可让樊如墨更奇怪的是，他对这种感觉有种莫名的熟悉，像是从前就经历过一般……
能带给他如此明显的危险感，还是个女人，樊如墨脑子里只能想到一个人。
他眸子里罕见地染上了几分惊惧。
不可能，阿遥已经死了，在皇宫的那场大火中。他亲眼看见殿下从火后的满地残破中挖出了阿遥的戒指，经历了火焰的灼烧，它的表面蒙上了一层黑色，擦去后却光亮如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樊如墨还没想明白，那宫女却收回了目光，往厉帝在的房间过去了。
可樊如墨看着她，越看越觉得她的姿态像极了阿遥。他强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摸到了墙根，谈听着里面的动静。
白雪在外面等的有点着急了，已经超过他们约定的时间了，樊如墨就算不出来也应该给她发信号的！
她焦灼不已，想进去一探究竟，又碍于自己放风的职责，左右为难。小茶倒是在一旁看热闹看得惬意，甚至从袖子里掏出几颗糖一把丢进嘴里。
白雪瞪了她一眼，终究是忍不住问了：“小茶，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放心，樊如墨那小子不会有事情的。”
“我，我才不是担心他！”白雪慌忙辩解，然她自己没有察觉，口罩边上漏出的一点耳朵尖已经是通红。小茶憋着笑，顺着她的话说道：“嗯嗯，我知道你只是怕你们的行踪暴露而——已——”
她有意拉长了最后两个字的音调，白雪怎么不懂她的打趣，又羞又恼，只是想到当下的处境，又生生压住了想和小茶说个清楚的念头，转而问小茶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小茶说了樊如墨不会出事，白雪紧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小茶的话她是信得过的，这么说就代表这边也是在她，或者她们的掌控下。
“当然是保护一些人的安全咯。”小茶笑嘻嘻地回答她。
“谁？”
“你猜。”
白雪知道小茶一直就喜欢这么卖关子，要放在以前，她倒无所谓陪小茶玩。可现在时间紧张，涌向她的谜团又太多了，尤其小茶的出现这件事情本身也就相当值得她探究。
“小茶……”她严肃了起来，“这两年你究竟去了哪里？乔静她们也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你们只是要我留下，之后又再没了半点消息？为什么……”她突然哽咽了起来，两行泪水滑过面庞。
为什么她们就这么抛下自己离开了，只留她一个人在殿下身边，什么都不知道，她们就像是这么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两年来音信全无，为什么……
她们明明是那样亲密的姐妹啊！
小茶抱住了哭泣的白雪，脸上也没了惯常没心没肺的笑，眼神深沉。这件事情，她们的确是对不起白雪……
“阿遥管着的东西要有人留下接手。她以前一直拿你做副手，有些事情甚至我们都不知道，她只告诉了你。留下的人只有你最合适。”
“所以你们……你们之后也都不联系我？”她咬紧下唇，颤抖着问小茶。
小茶沉默片刻，低声说道：“给你传消息，樊如墨一定会知道，他知道了，殿下也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白雪脑中精光一闪，当即反问道。
她好像猜出一点儿什么了。
二人分开，白雪看着小茶纠结的神色，犹豫地问道：“是不是……阿遥……”
小茶应了一声。
“阿遥……”她喃喃道，一时间如天旋地转，整个人险些昏厥过去。小茶刚要扶她，白雪抓住了她的手，瞪圆了双眼，几乎不停歇地逼问她：“阿遥还活着？当初阿遥没有死是吗？她为什么要离开殿下？她带着你们来北陈了？你们是不是都在这儿？阿遥呢，阿遥她在哪里？……”
她语速飞快，话语内容也是颠三倒四，让人几乎全然摸不着头脑，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但小茶明白她想问的东西。
等白雪终于从那种近似癫狂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她才冷静地开了口：“雪姐姐，这些事情，你不能告诉樊如墨。”
“不能告诉他？”白雪有些茫然，为什么不能让樊如墨知道呢？樊如墨对殿下，对阿遥的忠心又没有可怀疑的……
“因为阿遥不愿意。”小茶正色道，“阿遥不想这件事太早被樊如墨那边知道。”
白雪越发困惑了：“我不明白……”
“我也有很多不明白的，但这是阿遥的意思，你还要继续听阿遥的么？”小茶看着白雪的眼睛，她愣了片刻，眼里的迷茫逐渐被坚定代替。
“如果阿遥还活着，我就还是听她的。”
自己的事情……她相信阿遥定然是有什么苦衷的。
“那我告诉你，阿遥还活着，就在这里。”她看向一旁的墙壁，白雪思索了几秒，险些惊叫出声：“阿遥是和亲公主？”
“不是，但她要去和亲。”
白雪看着小茶，等待她接下来的解释。
然而小茶耸耸肩，语气里也带上了些许迷惑：“我也不知道阿遥为什么要折腾这么多。总之两年前的大火她没有死，带着我们离开了大昭，在北陈又组建了一个无往阁。前些日子她知道了和亲的事情，想办法成了和亲公主的侍女，现在找到了机会名正言顺地代替原来的贵女去大昭和亲。”
“可是……和亲是要嫁给殿下啊？”白雪听完小茶的叙述，心里明白了大概，然关键的地方始终想不明白。
“你别问我，问就是不知道，反正她就是这么想的。”
“我还是等见到了她再问吧。”白雪止住了话头，“我不会告诉樊如墨的。”
“其实你们一进城，阿遥就已经都知道了，城里布满了我们的暗卫，这里也是。”小茶努努嘴，白雪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去，高高的枝桠上，一只乌鸦歪着脑袋盯着她。
“怪不得我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不过知道是阿遥，白雪也就不在意了。小茶点点头，言明自己还有别的事务，要先走了。
“小茶。”
白雪叫住了她。
“怎么了？”
“见到阿遥……算了。”她欲言又止，脑子乱糟糟的，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可到嘴边又模糊成了一片，不知道要说什么。
小茶嘴角微扬，柔声说道：“要不了太久，你就能见到阿遥了，到时候你再亲自和她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