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宴席另一端,千池允抬眼瞥过瞬间失神的众人,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银盏,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还没有足够的把握,能让东祾帝将蓝雨晞嫁到南曦,楚云清便来横插一脚,巧也不巧。
四方之人,心思各异,惟淳于颜依旧呆立在原地,她又羞又恼,半垂着头,羞秀丽的眸子星光点点,我见犹怜。
“混账。”东祾帝怒了,抬手指着楚云清责备的话破口而出。“你即是应了与公主的婚事,如何与他人暗通曲款。”
楚云清抬起头,目光略过众人,直直地与东祾帝对视在一处,帝王威压之下,亦不见半分怯意。他揖手道“陛下言将公主嫁与草民,公主便是草民的未婚妻子,如今草民像昭德公主表达心意,有何不妥?”
“你!”东祾帝一时失语。自己只言将公主嫁与他,却未言明是哪位公主,这蓝雨晞也确是自己亲封的公主,这……
“楚公子倒也是强词夺理之人。”淳于铖自众臣首座走来,方才恢复的嗓音仍有几分沙哑,脸色差得可以。联姻是他的使命,他拒绝不了,可雨晞他也不愿轻易舍弃,总归她未嫁他才有机会啊。
楚云清抬眼轻飘飘地望着淳于铖,将他眼中的不舍与隐忍看得分明,可他似乎从未将淳于铖当做对手,态度上难免有些“轻慢”,他问道“殿下此话何意?昭德公主可是定有婚约?”
淳于噙着三分下唇道“未曾。”
“那便是了。”楚云清朝着东祾帝,深鞠一躬“请陛下下旨。”
“陛下,且慢。”千池允起身行了礼方走到蓝雨晞一侧,优雅地从怀中取了一方白色流月纱纱巾,双手递给蓝雨晞。那双浸在柔情里的美眸不见一丝媚态,明朗如月,极尽虔诚。“允本想着细水长流,也好让你对我上些心思,奈何你光芒太盛。”
方才回过神的众人再望向千池允,面上的颜色更差了几分。南曦男子在遇上心仪之人的时候,便会送她一方纱巾,若那女子收下纱巾,戴在面上,从此娇容只给一人看,便是郎情妾意,一段佳话。千池允竟是要求娶东祾的神女吗?
左右已避不开了,在帝后发难之前,蓝雨晞起身先向东祾帝告了罪,方言拒绝“承蒙楚公子与千池皇子抬爱,昭德蒲柳之姿,实不堪如此盛眷。”
见她拒绝,千池允收回手转向东祾帝“允与昭德公主有过数面之缘甚是欢喜,望陛下成全。允自当以正妃之礼相待。”
楚云清是四国首富,为人常行善积德,恩泽广布,颇有名望。西境罹难之际,此人所捐钱粮不知凡几,东祾百姓皆念着他的恩德,如今三国使者皆在,此人动不得。至于千池允,南曦的掌权者,浑水摸鱼的家伙,自然也是动不得。
“择日再议!”
东祾帝拂袖而去,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恭送陛下。”
东祾帝走得太仓促,席间的使者们无不感觉受到了薄待,末了,还是皇后起身接住东祾帝气急败坏的话茬道,“时辰不早了,怕是诸位都累了,先散了吧,今日若有不尽兴之处,改日再续。”
皇后娘娘轻尽力维持着皇家最后的颜面,俯视着席间人,含蓄而雍容地笑着,一番母仪天下之姿。
“臣等告退。”
淳于铖安抚着羞愤至极的淳于颜,好言相劝了会,她才同意和宫人一起回宫。待三国使团散了个七七八八,他才抽身走向楚云清和千池允,那两个妄图夺走他心爱之人的敌人。
淳于铖正了正他正紫色的袍子,止了步子,声色冷峻道“楚云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省得?”
楚云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他接着道“所以,你夺不走她,皇妹亦不会下嫁与你。他日,孤定会让你偿还今日皇家之辱。”威胁似的冷眼从楚云清的身上滑到了将将起身欲走的千池允身上。东祾幅员辽阔,一向以四国之首自称,所以对于与他身份相当的南曦皇子,他亦不算客气,甚至直呼其名道“千池允,你我之间仍有旧账未结,日后再相见,便休怪我刀剑无眼。”
楚云清轻笑道“江山有四,美人无双。草民恭候太子殿下。”
千池允亦和声道“美人无双不假,允恭候殿下。”
难得他与他志同道合。楚云清抬眼着千池允,后者颇为赞赏地冲他勾了勾眼角,与他相视一笑。
原本东祾帝寿辰,许多贵女是备了节目的,只是这样一场闹剧,惹怒了他,谁还有心思留下。
相比较同仇敌忾,怒不可遏的东祾皇族,蓝家人的反应堪称温和。蓝承穆木然走到了阮珞笙身侧,双手虚虚实实地扶着她的肩,目光如有实质地在楚云清与千池允之间拉锯,似乎在考虑谁的颈骨脆弱易折些。
楚云清迎着他目光,笑眼温文一如既往。“蓝夫人,今日是云清唐突了。不日父亲便会送上婚书,定不辱了公主声名。”
阮珞笙到底是世家子,良好的修养让她在面对如此荒唐无稽的情形时,仍保持着良好的气度,她面上看不出怒色,亦辩不分明仓皇,语气也堪称平静,“楚公子,请自重。”
“晞儿,随娘亲回府。”
“诺。”
蓝雨晞离开之际望了一眼楚云清,似有话要说,却生生被蓝承穆扯开了。
……“公子,可要跟过去。”
“不用。”楚云清摆了摆手,静静地立在官道上,望着蓝府的马车渐行渐远。
方才四目相对时,他清楚地看到她眸底闪过的精光。他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似的,看得慎心惊胆颤。相识至今,说与她是朋友也多有勉强,谁又不是在因利乘便呢。
在慎鸡皮疙瘩布满全身前,他道“寄信给老太爷。言,计划照旧。”
“诺。”
音未落,慎如蒙大赦,转身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长安街半醉的酒幌前,千池允晃悠悠地骑在马上,身后那长长的队伍早不知被他甩到何处去了,得以留在他身侧的,唯阿南一人。
阿南还沉在宫宴玩的闹剧中,百思不得其解,这会儿临近宵禁,长安街也算安静,他驱马靠近千池允,问道“主子,您为何在楚云清之后向东祾帝求娶昭德公主?”
千池允没有看他,只道“因为她变了,但我并不确定她到底变了多少。而楚云清刚好可以帮我确认一下。”昔日的爱人与他人定亲,她表现得太过平静了些,便是记忆全失,也不至于此。他总觉得她不是蓝雨晞,可她的确骑的了烈龙驹,使得了蓝家鞭。左右他试探了那么多次,不若再多一次。
“阿南还是不明白。”阿南面带愧色地摇了摇头,他跟了殿下那么多年,依旧不能理解殿下所思所想,实在是失职。
千池允道“你无需明白。”
阿南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殿下不是一向不信大巫师吗?为何如今日还要趟这趟浑水?”
“浑水吗,倒不见得。”男女之间最稳定的盟约便是婚书。
纵使是京都,百姓的生活比不得达官显贵,寡淡无常,所以流言蜚语便成了诸多人日常生活的调剂。皇帝寿宴热闹的场面不知从哪里流传出来,便如滴墨入池,染了半池墨色,沸腾了一城百姓。
“慎,你说她会怪我吗?”楚云清倚着临街的窗立着,微风穿堂迎来送往,将街边小贩的谈笑声尽数送到了他耳中。纵使蓝雨晞平日里待人冷清了些,也不损她冰雪佳人,品貌无双的美名。可惜,这一夜过去,污言秽语已将她说的一无是处。
慎回道“蓝小姐非寻常女子,自然能够明白公子心思。只是慎有一不明,为何国师为何选公子来保护蓝小姐。”
若论亲缘,蓝承穆也好,千戈澜也罢,总归是与她血脉相通,才更值得托付。可东祾朝堂沉疴已久,东祾帝不思变革,一味粉饰太平,注定是要乱的,至于千戈澜,不过是南曦皇族一寻常纨绔而已,若无安王庇佑自保尚需殚精竭虑,他们何来多余精力为她遮风挡雨?那个明媚狡黠的女子又该何去何从?楚云清叹息一声,道“许是师兄他一时寻不到更好的人。”
是日,早朝方歇,高欢便带着口谕到了蓝府。
“传陛下口谕,昭德公主近日身体抱恙,朕颇感忧虑,特准其居府中修养一月,无召无需外出。”
“谢陛下圣恩。”
蓝雨晞谢过恩,见高欢仍旧笑着望着她,便知他言有未尽之处,问道“高公公,陛下可有其他旨意?”
“有此明珠一枚,还望公主仔细收着。”高欢将明珠留下,将走时饶有意味地冲着蓝雨晞笑了笑。“杂家知道公主是个明事理的,有事情陛下不言,您也当省得。这就回宫复旨了。”
蓝雨晞握着手中的明珠,恍然一笑。明珠,明珠,多不过告诫她不要明珠暗投。“来人,送公公。”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