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荆门宴1
陆妤知算了算自己今日从出门到此刻的时辰出门，想来也该回去了，免得稍晚些露了马脚。当即抖抖衣袖，起身离开。
走出沧海遗珠楼时亦是夜色沉沉，苍茫的天幕中点缀着几颗闪亮的星辰，不见月色，更显空旷幽深。长安街此刻才刚刚到达它最热闹的时候，放眼望去，小贩吆喝叫卖，酒肆旌旗高挂，青楼红袖招香，最是人间烟火气息聚集之象。
自己出来得已经够久了，再耽搁下去回府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了。陆妤知不敢再流连平日最爱的街坊巷陌，只快步朝府中赶去。
于府西苑外墙根的一棵橘子树下，一袭男装书生模样的人儿轻车熟路地翻身上树，脚踏上一丈多高的墙头一蹬，身子轻盈地落在西苑的花圃里。一低头瞥了眼被自己一脚踩死的几株南海牡丹的冤魂，默念几声阿弥陀佛，教淑姐姐知道了，自己不死也会被扒一层皮。
秉持着珍爱生命的念头，某做贼心虚的少女俯下身去扒拉了几下自己的脚印，将小巧的人脚印变成了猫爪子，这才满意地拍拍手，起身朝自己的海棠院走去。
刚走到海棠院门口，便觉得今日有些不对劲。平日自己偷溜出门栖梧都是不点灯笼。若是来了人便谎称自己已经歇下，今日这院门口两个明晃晃的大灯笼，看得她心中一阵打鼓，想来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撞上冤家了！
可千万别是淑姐姐可千万别是淑姐姐…陆妤知一边在心底默念着，一边朝院子里走去。
一脚踏进院子，便瞧见前头的栖梧慌慌张张地朝她奔来，两脚打鼓险些摔了个踉跄。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公子回来了！一回府便奔着咱们院子来，奴婢说您睡下了也不走，在屋子里巴巴坐了一个时辰了，此刻的脸色看起来…”栖梧一噎，泫然欲泣“奴婢已经不敢看公子的脸色了。”
只听见不是于淑来了，陆妤知倒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眉心一跳，于伯言不是去随州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一回来还就往她这里赶，想来是事情有些苗头，这会子来摊牌的？
“慌什么，天塌下来有你姑娘我顶着，你先去歇着吧。”陆妤知轻声安抚道，步子不停朝屋子里走去。
栖梧心中打着小鼓，脸上的担忧丝毫未减，亦步亦遂跟在陆妤知身后走向了屋子。
刚踏进屋子，陆妤知一眼瞧见了坐在楠木圆桌边上的人儿，紫袍玉带，眉眼俊朗，气质如虹，放在哪儿看都是一个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屋里的人听见声响，知道进来了人，也不抬眼，只低头喝着手中的茶水，一言不发。
陆妤知瞧见他眼都不抬，心中有了底，绽开明媚的笑容，娇声喊道，“策哥哥你回来啦，知儿真是想死你了！”说着眉开眼笑地朝桌边的人扑了过去。
那人身子一倾，躲开了来势汹汹扑来的怀抱，手中的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发出了沉重的啪一声。
“天色已晚，我的好妹妹，这是上了哪去了？”
陆妤知被他躲开了狼扑，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一头嗑在桌上。身边的人也是注意到了这点，虽是躲了身子，手肘却是一抬，稳住了她往前扑的身势。
“哎呀，险些就破了相了。还是策哥哥疼我，知道小妹我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张脸蛋了，若是它有个三长两短，我还如何嫁的出去呀？哥哥你说是吧？”陆妤知顺着对方拐出来的手肘，厚着脸皮攀了上去，讨好地蹭了蹭。
于伯言此刻可不吃她这一套，手臂一甩将她拂开了去，一低头看了眼她的脸，原本消减几分的怒火泼了油似的腾腾往上冒。
“我倒是当我的好妹妹脸皮重要，可她似乎不当自己的面皮一回事！瞧瞧这张脸，这是个女孩儿家的脸么？这是哪家的落魄书生，巴巴跑进别人家的闺阁来了？栖梧，去请大姑娘来，可让她瞧瞧她小妹的样子，这还是我们于家教养出来的姑娘么！”
栖梧听见于伯言这么一说，当即吓得动都不敢动，眼神可劲往自家姑娘身上瞟，愣是没迈开一步。
“呵。”于伯言冷笑一声，“向来你这海棠院的下人也如主子般面子大，连我也使唤不动了不是？”
栖梧闻言更是欲哭无泪，只把头垂得低得快钻进地缝里去似的。
陆妤知心道不好，刚刚进来得急脸衣裳也没换，脸上还挂着易容。再说这位仁兄就直杵杵地坐在正对着门口的桌子，她倒是哪有那个心思绕过他去后头卸容换装的。
“哥哥你就别为难栖梧了，是我我听说今日街上有花灯巡游，热闹得不行，就心痒痒想去看看嘛。但女子身份又是不方便，这才换了衣裳粘了面具。我这么聪明，大哥难道不该夸奖我吗？你走了这段日子我都是安分守己的，唯独这次例外。你一回来，我见着了你高兴得不得了，你却这么凶我！”陆妤知撅起嘴，先陈情自己这装扮情有可原，再反咬一口自家兄长态度恶劣，活脱脱一副无辜弱小的妹妹遭不分青红皂白的兄长训斥的模样。
于伯言一噎，她还占理了？再看面前的人可怜兮兮，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这是这丫头每次闯祸做坏事使的标准招数，可偏偏她一露这个模样，自己泼天大的气也都被消磨去大半。
想着自己方才语气似乎是有些重了，深吸一口气缓了缓道，“你要出府为何不带下人，再不济叫上阿淑陪你去也行，非要要这样偷偷摸摸地出去，是打着什么小九九？别真当我好糊弄。”
“可哪有！前几日我才同淑姐姐说了我想去看花灯，可是她说今日的巡游太过热闹，又不甚安全，不让我去。我都在家安安分分待着好几天了，再不让我出去我都要憋坏了，这才偷偷溜出去嘛！”陆妤知一脸诚恳又委屈地说道，“再说这几日淑姐姐身子也不爽利，我自然不想为这点事忤逆她给她添堵，只有出此下策了。”
于伯言素来拿这个小妹没办法，每每抓住她的小辫子想要狠狠教训一通，让她长长记性，最后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色厉内荏地训斥几句，今日也不出意料。
但转念一想自己为何而来，又板起一张脸，正色道，“绥绥，你知道哥哥一直都是拿你当嫡亲妹妹看待的，从小到大你闯再大的祸，我也不会真的罚你。如今你是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但哥哥希望你一言一行，能够顾及下爹娘，顾及下我，顾及阿淑，顾及下整个于家。”
绥绥是陆妤知的小字，从小到大于家人极少这么唤她，于伯言和于淑多半是叫她小妹，爹娘也只叫知儿。今日于伯言突然这么称呼她，倒是让她愣了一愣。
陆妤知牵了牵嘴角，松开了缠着于伯言的手，身子一歪，一手托着下颚撑在桌上，眉眼间飘着淡淡的冷清之感，转瞬即逝。
“哥哥怎么会这样说，我是于家的女儿，行事自然会顾及到家人。”
她说的是家人，却不是于家。于伯言眼色一暗，心中一沉。
眼前的人虽是带着书生模样的面具，穿着男子的衣袍，却让他觉得仿佛是一只千年的狐妖盘伏在身边，周身缭绕这一股似有还无的雾气，朦朦胧胧叫人摸不清其中的模样。
“若是知道顾及，自然是好。你要知道我们最大的心愿便是你平安一生，寻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安稳如意。”
陆妤知荡起一抹笑意， “大哥，家里已经有大姐一个贤良淑德了，我可还小，说什么相夫教子的，真叫人害羞。”